第9章 第玖章

    李玉函道:“也不是,我十二岁时,有个牙婆去村里寻丫头给大户人家做婢女,道每年有十两银子工钱。我爹那时病重,连副药都吃不起,我娘就让我跟牙婆去了清江城。”

    赵生道:“后来呢?”

    李玉函道:“后来……牙婆其实是个骗子。”她的语气并无异样,却就此打住了。

    赵生没有等到答案。

    他明白,她不愿意提起,唯一的可能是:当时的遭遇实在不堪。他忽然难过,转而道:“你看,那边的兰花很漂亮!”

    李玉函停下来看了看,道:“那是水香鸢尾,看起来和兰花很像。”

    赵生道:“你喜欢兰花?”

    李玉函点点头。赵生道:“我认识的一个女孩也喜欢兰花,她告诉我:最好的兰花生长在空谷和绝壁间,非苦寻不可得。”

    李玉函道:“真正爱兰的人,就算寻觅到了稀有的兰花,也不会因为一己私欲将它带走。离开那方水土,幽兰也不再是幽兰了。”

    赵生见她说得别致,忍不住打趣道:“你从小和鸭子做朋友,应该最喜欢鸭子啊,倒念得一口兰花经。”

    李玉函道:“黄夫人还说你总被人欺负,我看你就是个斗嘴精!”

    赵生停下,转身道:“我被人欺负?”

    李玉函语滞,因不小心揭了他的痛处,抱歉道:“我不会笑话你,也不会告诉别人。”

    赵生道:“除了脑子简单,被人欺负,黄……我表婶还说了什么?”

    李玉函道:“夸你很会做事。”

    赵生见她眼里似泛出疑惑,于是忍住,继续往前走。他搜寻着洛周放置的路标,终于明白:自己的角色被预设在那么低的位置。

    两人静静走了一会,就出了林子,再回到河道边,隐约可见下游有个铺开的深潭。

    他们在潭水边找到了渔老头。李玉函见他也算不是老翁,四十出头的年纪,矮短身材,肤色黝黑,穿戴着草鞋和斗笠。

    李玉函问他贵姓?他道姓钱。

    寒暄过几句谢意,李玉函付过鱼钱,问渔老头每日能收多少鱼?

    姓钱的道:“总不一定的,多则二十几斤,少则三五斤,没个准头。”

    李玉函道想看看他的鱼篓子。姓钱的领她去不远处树下,拉着一根潜进水里的细绳,慢慢将深处的鱼篓拖上来,里面只有几条巴掌大的鲫鱼和毛蟹。

    李玉函见那鱼篓只是普通样式,姓钱的又道自己用的是酒糟泡过的土饵,才明白并没有特别之处。

    赵生说得没错,昨日只是碰巧好运。

    李玉函别了渔老头,跟着赵生往回走。忽然听见有人在远处喊:“李老板!”

    水面上,一只竹蓬船飞快地撑过来,站在船头的是薛江。眨眼,小船到了岸边,李玉函笑道:“阿江,你怎么在这里?”

    薛江因为一劲儿地使力气撑船,脸微微有些红,腼腆道:“李老板,我去替我表舅送东西刚回来,老远就认出是你了。”

    李玉函道:“你在渔场怎么样?”

    薛江道:“挺好的,我在库房里面做搬工,所以见不到你。”

    李玉函道:“好便好了,去吧。”

    薛江道:“李老板,你是要回镇上吗?我送你吧。”

    李玉函想了想道:“也好,你回芦岛是顺路的,带我们到桃叶渡就行。”

    她再转向身后道:“赵生,既然山里绕得远,咱们搭阿江的船回去吧……”却见他脸沉得像要刮风下雨,有些莫名道:“怎么了?”

    赵生道:“难道只有他有船吗?”

    李玉函糊涂道:“你在说什么?”

    赵生像只长了刺的老虎,锁着眉,对着空阔水面道:“给爷送条船来!”

    薛江奇怪地看着赵生。李玉函朝四下里看看,怀疑他是不是脑子又犯糊涂了?让人匪夷所思地是:从旁边的河道里,竟然真的划出条船来,一个身穿劲装的年轻人站在船头道:有人要雇船吗?

    赵生道没错。待船近时,一个飞步先跨上去,转身去扶李玉函。李玉函只好和薛江道了别,拉着赵生的手上了那条船。

    船桨拨清波,乌篷船晃悠悠地往前行去。赵生看着岸边的薛江越来越远,眉头也松了,满身的刺儿也收了。见那碧水可爱,将手垂下船舷,任激流在指间冲撞。

    李玉函也不知他脑子好了没有,试着道:“你怎么了?薛江也是一番好意。”

    赵生道:“你为了他不要我,我才不想坐他的船。”

    李玉函道:“你怎么知道的?”

    赵生道:“那些渔夫都喜欢你,撺掇薛江去当伙计。薛江那日从鱼店里出去后,就说得人人皆知。哼,你当我稀罕那四季衣裳吗?”

    李玉函一听,就有些不好意思,真像亏欠了他似的……过了会才解释道:“你啊,看起来像尊大佛。我有自知之明,怎么敢让你做伙计?”

    赵生道:“你是这么想的?”

    李玉函点点头。赵生道:“还别说,你眼光真挺好的。”

    李玉函也不明白他的意思,见他好像高兴了,道:“就算我委屈你了,赶明我亲手给你做件衣裳,行了吗?”

    “还有,以后你只管进货送货,剩下的我自己能行。”

    赵生道:“我也不光干那些啊,奶妈子还当着呢。”李玉函被他说笑了。

    喝盏茶的工夫,船已经到了渡口。赵生先上岸,李玉函问船夫道:“多少钱?”

    船夫正是侍卫左三,实在不知江上雇船的价格,眨眨眼道:“您看着给吧。”

    李玉函给了他五个铜子,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半下午的时间,码头边行人稀少。道旁新发的柳叶被日头晒得打了卷,柳树荫下有个小茶摊,茶摊边上有个卖油饼的,眼巴巴地看着刚下船的李玉函和赵生。

    赵生闻到油饼的香气,立刻觉得腹内一空。虽然用上了新漆盆,新褥子,他还是不习惯和别人同吃一盘菜。跑了这么久,中午的那碗白饭早就消耗得干干净净。

    油饼老板见他盯着油饼,热情地招呼起来。赵生回头看了看靠泊在远处的舱船,船上应有尽有,只是可望不可及。

    李玉函问他是不是饿了?掏出铜子卖了两只油饼。见他吃得快,又把自己那只给了他。

    回村里的路上,李玉函道:“赵生,那个时候,我真的吓了一跳,你张口一喊,船就出来了。”

    赵生道:“薛江也是突然冒出来的啊。因为你喜欢见到他,所以就不觉得奇怪。”

    李玉函道:“我哪有喜欢见到他?”

    赵生道:“喜不喜欢,只要比一比就立见高下。你和薛江是什么关系?”

    李玉函道:“因为招工才认识,加上今日一共见过三次。”

    赵生道:“我呢?”

    李玉函道:“你是我的伙计,一起做活,同吃同住。”

    赵生道:“你叫他什么?”

    李玉函想了想道:“阿江……”

    赵生道:“我呢?”

    李玉函道:“不是这样说的。薛江还是个半大的孩子,我是做了娘的人,自然会对他温和些。”

    赵生道:“可是我脑子不好使,又从小受人欺负,你不该待我更温和些吗?”

    李玉函道:“我是无心的。”

    赵生道:“无心才显出真心。”

    李玉函道:“我叫你阿生,总可以了。”

    赵生道:“那我也叫你阿玉。”

    李玉函没有防备,一时怔怔的。赵生看着她微红的脸,清炯的眼里光芒微闪,坚信只要再过不久,她就会对他打开心防。

    赵阁村李家屋外,丁氏和赵五婶正站着闲聊。见李玉函回来,赵五婶笑着和她寒暄了几句,悄悄打量过赵生,就走了。

    进屋后,丁氏告诉李玉函:二猴昨晚向五婶要了两百钱,早上从镇上回来后,就带着铲子锤子的上山去了。

    为了不让偏厦里的赵生听见,丁氏拉着李玉函进房里道:“二猴这么起劲,是不是昨晚偷听到咱们说山上有宝贝?”

    李玉函回想深沟边坍陷的墓洞。

    就算赵二猴找到那里,也未必能明白其中的奥秘。现在担心,还为时过早。

    她嘱咐丁氏留意五婶的言行,准备回房休息一会,再去私塾接孩子。

    丁氏提醒她,让赵生去接就行,伙计越使越勤快,用不着供起来。李玉函道:“以后早上去渔场都靠他了,让他多歇歇吧。”

    正说着,外面突然有孩子喊:“妈!”

    李玉函和丁氏忙出去,见庞书臣怀里抱着幺幺,带着其他三个孩子到了门口。

    李玉函上前接过幺幺道:“庞先生,这是怎么了?”

    庞书臣道:“阿西他们踢球的时候,幺幺也跟着跑,不小心崴到了脚。所以我提早散了学,送他回来。”

    幺幺右边的裤管卷着,脚踝又红又肿。李玉函轻轻摸了摸,道:“娘,请庞先生进去坐,沏盏茶。”

    丁氏忙答应,殷勤地招呼起庞书臣。其余几个孩子趁便都溜进去,经过偏厦门口时看见赵生在,阿西和东东就进去找他玩。

    赵生听东东道幺幺的脚伤到了,出去时正好遇到李玉函抱着幺幺过来。赵生就接过幺幺,和她一起去了新院厅里。

    李玉函去拿活络油时,赵生脱掉幺幺的鞋袜,握着那只脚踝问:“痛得厉害吗?”

    幺幺道:一点点。

    赵生夸他乖,幺幺道:“我总是这样的。”赵生也发现了,他的两条腿格外细弱。

    李玉函拿来药油时,赵生接过去道:“幺幺的腿,看过大夫吗?”

    李玉函道:“大夫道是胎里带的先天不足,一直在吃筋骨丸,用处也不是很大。只能让他自己当心,不要跑跳。”

    赵生一边揉药油一边道:“依我看,长身体的时候也正是补筋骨的好时候。药丸吃多了伤身,最好换成食补和锻炼。”

    李玉函道:“他只要一动就会受伤,怎么练呢?”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