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捌章
丁氏带着孩子们去了，李玉函放下篮子，坐在堂屋里歇歇脚。
虽然赵二猴让她的打算落了空，李玉函也知道：就算她有力气凿开墓道，也不能贸然进去。
传闻前朝覆灭时，遂宁王带着承天玺逃到了琼阳，后来被迫投海身亡，那块‘承天命而生’的传世玉玺也没了踪影。
可是从现在来看，遂宁王当时似乎并没有死，而是越过海峡到了源口一带。
如果遂宁王就埋在赵阁村后的山上，那块承天玺就应该随葬在棺椁里。挖墓不是件小事，她需要一个帮手，赵生可以信赖吗？
以去黄府为借口，赵生回到舱船上后，盥手换了宽衣丝履，坐下来先喝过一盏玉霄茶，才传饭食。
饭后用香露漱过口，侍从伺候净了面，束发戴冠。当熟悉的无尘香如起舞清影般游离在空气中，赵生才又重新自在起来。
他翻了翻公文，对洛周道：“大祟立国七十九年，太.祖休养生息，仁宗农工兼顾，睦宗勤政爱民，今上……我总以为放眼四海升平，民众安居乐业，没想到，竟然还有人吃不饱，睡不暖。”
洛周意外道：“公子为何有这种感慨？”
赵生将在丁氏家的所见告诉他，洛周道：“公子，据我所知，李家并不拮据，那应该只是丁氏的习惯。”
赵生道：“习惯只用破盆破被子？”
洛周道：“是这样没错。卑职的祖母也舍不得旧东西，只是还不致于此。”他立刻道：“既是这样，公子如何能受得？”
赵生道：“没什么受不得，权当在行军打仗好了。好在我已经有了些发现。”
洛周道：“公子办事真是神速。”
赵生道：“李家有两个七岁的孩子，说是双生子，却毫无共同之处，连个头都差了一截。这根本说不通。”
洛周道：“公子认为，其中有一个就是叶姑娘当年生下的孩子？”
赵生道：“目前还不确定。我要先查清李玉函这些年的经历，才能知道七年前，在庵堂里的那个女人到底是不是她？”
赵生和洛周聊了几句，就转神于公事。洛周正要默默退下，赵生忽然抬头道：“你去，让丁氏舍了她那些老宝贝。”
洛周领是，闪身去了。
赵阁村里，丁氏将浴盆搬到灶间外面的小院里，兑匀了冷热水，叫孩子们都脱了衣裳，排着队进盆里去洗澡。
天气正是不冷不热，院外一棵槐树挂着满身花苞苞，香浓宜人。丁氏坐在小板凳上，洗了一个又一个，看着外孙们扑水闹腾，露着小雀雀去追鸡赶鸭，直乐得笑个不停。
偏到了最后一个东东，却不肯在丁氏面前脱衣裳，道要自己洗。
丁氏道：“小小的人，怎有那些个主意？阿婆不嫌累，你倒嫌起我来了？”
东东见阿婆板着脸，虽有点怯，到底还是不愿。丁氏只好随他去，带着阿西几个先去穿衣裳。
一时后，孩子们都回去自己家。丁氏就着洗澡水泡好脏衣裳，正打算关上门去打个盹，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哎，收旧货来，锅碗瓢盆旧褥子……旧货换铜钿，稳赚不赔。”
丁氏竖着耳朵，扶着门框一看：只见一个行脚货郎打扮的人，横扁担挑着两只箩筐，顺着斜坡爬上来。
丁氏就不关门了，站在门口等他又走近些，喊道：“旧货怎么收的？”
货郎道：“旧木盆十五钱，旧褥子五十钱，旧枕头十钱。”
丁氏恐怕自己听错了，道：“你要什么样的旧盆，旧褥子？”
货郎道：“什么样的都行，越旧越好。”
丁氏道：“你等等！”进房去柜子里找，抱了两床烂絮出来道：“这个行吗？”
货郎翻了翻道：“好得很，还有吗？”
丁氏高兴得不得了，手忙脚乱地进去寻东西。没多久，货郎的两只箩筐里装满了各种破烂货，等丁氏再无可搬时，货郎打着巴掌大的算盘一合，共是五百八十五钱。
丁氏接过那串铜钱在门口数起来。恰好有村人从后山上下来，过去一瞧，都道要回去拿旧货来卖。
货郎摆手道：多了带不动，改天再来。匆匆就走了。
丁氏得了别人许多羡慕，进屋收好钱，猛地觉得家中空荡荡。旧的去了，自然要有新的来补，否则也过不成日子。她只好将珍藏多年的新漆盆，新碗筷都拿出来。
到了晚饭时，李玉函发现家里变了样，知道货郎的事，也觉得很新鲜。用买新褥子的钱收旧褥子，不知能派什么用处？
她帮忙丁氏做好饭菜，久等了一会，赵生也没回来。就让孩子们先吃，给他留了一份。
饭后，李玉函照旧陪着东东他们温课写字，因心里存着一些打算，便时不时地去前面看看：赵生回来了没有。
丁氏自从那晚纵容幺幺在小南脸上画圈圈，惹得李玉函恼火，也不往后面去了。独个坐在油灯下面，竖着一副竹架子，闲织鱼网。
李玉函道：“你又不缺钱用，干嘛费神织这个？隔三岔五地就说一回头疼，不如早去睡了吧。”
丁氏道：“钱多又不咬手，能赚一文是一文。我这辈子为一个‘穷’字愁白了头，就有钱在手里，也不会享福。”
李玉函笑笑，朝偏厦里看一眼，道：“赵生房里的褥子也卖了吗？”
丁氏道：“卖了。”
李玉函催她拿新的过去。丁氏放下梭子站起来，还有些不愿道：“我自己都舍不得睡新褥子……”
李玉函道：“娘，我有件大事要办，须找个得力的帮手。你对赵生好点没错，我用得上他。”
丁氏定睛道：“什么事？”
李玉函道：“为了救人。咱们后山上可能埋着承天玺，”
丁氏不明白，“什么喜？”
李玉函简单道：“是个宝贝，挖出来就能救人。娘，你知道一百年前，后山这里有什么传闻吗？”
丁氏道：“那以前的人都住在江边上，镇子还没兴起呢。有赵阁村不过才三十几年，一百年前这里都是荒野。”
屋子外面，黑灯瞎火的斜坡上，赵生迈着大步走上来，看见丁氏门外有个黑影，贴着墙边一动不动。
赵生轻轻走到黑影身后。赵二猴因为专注于偷听，毫无察觉。
赵生沉声道：“你是谁啊？”
赵二猴吓得一声惨叫，连滚带爬地逃走了。李玉函和丁氏跑出来，一个叫‘赵生’，一个慌道：“怎么了？”
赵生道：“刚才这里有个人。”
丁氏道：“听声音像是二猴？”
李玉函道：“人已经跑了，先进去吧。”
等进了屋，丁氏不用李玉函吩咐，就去抱了崭新的被褥枕头，到偏厦给赵生铺叠好。
赵生对李玉函道：“黄府今天在翻修院墙，我留下帮忙。事情一多，就到了现在。”
李玉函道：“晚上吃饭时没看见你，阿西和东东都在问呢。”
赵生道：“你怎么还不睡？”
李玉函道：“中午你走的时候，我也没顾得上问：早上买鱼用了多少钱？”
赵生道：“当时要赶时间，没有细说价钱，只告诉渔老头是镇上的李家鱼店。明日我去送钱给他。”
李玉函道：“既然是这样，明天我跟你一起去。一则是谢谢他，也想向他讨教一二，将来兴许能用得上。”
赵生眨眨眼，“你想学用鱼篓抓鱼？”
李玉函道：“你不是源口人，不知道每年五月鱼贡时的艰难。如果这位渔老头只靠竹篓就能有这样的收获，一定是身怀绝技，说不定能帮上鱼贡的忙。”
赵生道：“好，我们一起去。”
李玉函道：“你饿不饿，灶间里有给你留的饭菜。”
赵生道不饿，李玉函笑笑道：“那你早点睡吧。”
丁氏也道：“赵生啊，灶上温着热水，你睡前泡个脚，解解乏。”
赵生道：“多谢夫人。”
丁氏道：“夫人可当不起，叫婶婶好。”
不久，李家前后都没了光亮。赵生推开偏厦的窗户，对着夜色道：“谁在这里？”
一条身影过去道：“卑职左三。”
赵生道：“回去告诉洛周，明日李玉函想去见见‘渔老头’。还有，这里有个人叫二猴，盯住他。”
沿着源口镇往西是桃叶渡，从桃叶渡旁曲折的水岸一直往北，入山后就是十八涧。
那里林荫蔽日，水路纵横交错，窄的地方只能过一条小舟，宽的地方又目无边际。非得是对周围极熟悉的人，才能自由往来。
赵生带着李玉函走在草木茂盛的羊肠小路上，越人迹罕至时，她忍不住道：“真有你的，这么偏僻的地方也能找到。”
赵生道：“其实并不远，是这里的路太迂回，如果撑船，喝盏茶的时间就能到。你以前没有来过这里吗？”
李玉函道：“没有，鱼店里的事加上家里的事，多长两只手都不够忙。哪有时间出来闲逛？”
赵生道：“小时候也没来过？”
李玉函道：“我爹年轻的时候，被派役去修堤防，天寒冻伤了肺，后来只能在家养着。我娘去拉纤，我姐姐五岁就踩着凳子做家事，我每天在门口守着几只鸭子，连镇上都只过年节时才去。”
赵生道：“这么说，你一直都没有离开过源口？”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