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叁拾肆章

    眼泪还没收回去,李玉函的脸又红了。她心里一急,转身跑回了屋子里。

    赵生觉得有些好笑,视线一路跟着她去,她的背影消失后,他看到了窗台上的一盆白色兰花。

    玉瓷色的花盆,是官窑制的稀罕货。从哪儿蹦出来的?

    李玉函躲进房里关上门,妆镜里映出了她头戴蔷薇花环的样子,李玉函呆呆看了一会,轻轻取下花环。

    厚密的叶子,可爱的花朵,花朵间插着红绿的浆果子……她看了又看,拉开抽屉,小心地放进去。

    下午时,李玉函和丁氏,赵生一起去后山葬遂宁王。

    丁氏用竹筐背着装有遂宁王骨殖的白瓷罐子,李玉函提着银箔香烛。给人家好好一个墓弄没了,总要找个地方让他入土为安。

    这件事是丁氏决定的:就让王爷睡在李家祖坟地里,跟一群鬼在一起,好过独自困在洞中,青天白日下头,也好过被水淹。每年清明冬至,还能受香火供奉。

    三人好好地葬了遂宁王,丁氏又单独去另一座坟上拜了拜。

    那坟碑上写着‘先夫李大富’,赵生便知是李玉函的爹,蹲下问丁氏道:“太君,李老爹常抱着阿玉唱童谣吗?”

    丁氏合掌拜过道:“他是属木头的,一天不说一句话,阿玉和阿娇小时候都怕他,从不往他身边挨。”

    ‘李玉函’果然不是李玉函,她和丁氏,李大富没有关系,她的爹在杞山。

    她是谁?真正的李玉函在哪里?

    事情在顺利地往前推进,赵生却并不高兴。要亲手揭开她辛苦维持的伪装,他很不喜欢自己这个角色。

    隔天是源口渔场开捕红鲈的日子。

    鱼贡是件大事,每年开始前都要祭拜河神。鸣锣敲鼓,炮仗震天响,镇守带着乡绅老爷们剪开渔船上的红绸布,再把三牲六礼都扔到河里去。虽然年年都一样,也是源口数一数二的大事。

    李家的孩子们,从丁氏那里知道了今天拜河神,东东和阿西虽想去却不能逃课,还是老老实实去了黄府。幺幺最快活,吵着要阿叔带他去。

    赵生当然不想去。礼部侯尚书六十八岁,筋骨疲懒,各种事情都交给曲枫宁办。赵生和曲枫宁虽无来往,却在宫中典仪上见过面,曲枫宁不会认不出他。

    赵生不想去,每日都让他好好休息的李玉函,却兴致勃勃地劝他去。

    她笑得那么好看,赵生怎么能拒绝?于是和丁氏带着幺幺小南出门了。

    同样是要去凑开渔祭典的热闹,妇人们都提前出来买菜,鱼店比平时歇得更早。关门后,李玉函就带着阿禺去了渔场。

    往渔场去的路上都是熟人,三个变五个,五个变一群。女人们在一起就像屋脊上聚着麻雀,总是话不停口。

    今日大家说的当然都是鱼贡的事。

    初春时,镇守就派人挨家收鱼贡税,近百条船日夜不息地捕鱼和用专船送鱼上京,是笔不小的开销。因源口人少,摊派下来数目还不小。家境宽裕的叹口气就算了,家境不好的出了这笔钱,要勒紧裤带过上半年。

    李玉函听有人道:交了鱼税以后,家里只能喝稀粥,心里沉得无法开口。

    进渔场的路边,趁热闹摆出了不少货摊子,卖草帽草鞋,面具泥塑,卖大碗茶……夹道都是。

    渔场门口挂着红绸子,顶上面是两条嘴对嘴碰着的,纸糊的红鲈。每年都是一样,也没人觉得新鲜。

    往渔场里面走,人越多,李玉函看见不少熟面孔,都要笑脸相迎。

    她笑得有点脸僵时,也没找到赵生和丁氏。江边柳树下的高台上,锣鼓班的人已经坐好了,香喷喷的三牲六礼招来了不少苍蝇,一群群的,在上面起起落落。

    曲枫宁,廖镇守和老爷们都没踪影,应该是在渔场里面喝茶,等着吉时。

    哄哄闹闹的声音里,突然有人喊‘妈!’

    李玉函猛地回头,看见了两张老虎脸,不,是三张。

    虬须斑纹,眉心里写着‘王’。

    赵生和幺幺咧嘴冲她一笑,从堆积的黄黑油彩里露出一口白牙,小南不安地扭着衣角,露出小小的笑容。

    李玉函道:“为什么把脸涂成这样?”

    幺幺抢着回答:“妈,是在面具摊子那里画的,没有老虎面具卖,阿叔自己画的。”

    李玉函道:“我经过时没看见你们啊。”

    幺幺道:“小南要嘘嘘,不肯在路边,阿叔带他去后面。”

    李玉函突然觉得很无力,她有意要让曲枫宁认一认赵生是谁……他是故意把脸画成这样的。

    “阿婆呢?”李玉函勉强笑着问。

    赵生道:“曹录事认得太君,说要送她鱼酱,一起去渔场里面了。”

    阿禺从李玉函后面探出头,十足孩子气道:“赵大哥,我也想画老虎脸。”

    赵生道没问题。

    一时,丁氏抱了罐鱼酱从渔场里出来,见面笑开了花,“噫,画得像真的一样,不叫你们上去演个老虎滚球真可惜!”

    阿禺道:“太君,狮子才滚球,老虎是王,不干那个。”

    艳阳高照,吉时到时,曲枫宁和廖镇守等人走出来,上台祭河开渔。

    曲枫宁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李玉函,和她身边的四只‘老虎’。

    站在曲枫宁左侧再往左的张晨年也看见了,认出是赵生后,慌忙转向了别处。

    晚间,屋子里闷热,李玉函搬了张竹椅在门口拧棉线。

    棉线是去年冬天纺的。靠山的屋子里潮湿,放久了用时容易断。李玉函白天将线放在阴凉处吹干,再捻一遍就没问题了。

    院角的白茉莉和晚香玉静静开放,香气随风而来。

    赵生坐在她身边,伸着长腿,往后靠时,连着前面两只椅脚都悬空了,只用后面两只椅脚撑着地,仰望着无边星空。

    李玉函用余光看着那两只晃啊晃的椅脚,总觉得下一眨眼他就会倒下去。可人家悠哉悠哉的,像醉眠摇着夏夜风。

    看过几眼,她就不替他操心了,专心地低着头搓线。

    他对着天问:“阿玉,你不是说衣裳要慢慢做,为什么连夜赶?”

    李玉函道:“天再热些,手会出汗,拿针就不方便了。”

    他又问:“你给谁做过衣裳?”

    “只给东东他们做过,还有我自己。”

    赵生在心里道:笨,你忘了自己嫁过人。

    她像听见了他的心里话,动作一慢道:“还有东东他们的爹,都忘了。”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