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五章 野渡无人舟自横
仲春二月，伴随着一场淅淅沥沥的春雨，会宁郡治凉川两岸，山涧谷地。
那些含苞待放的桃树，在历经了一冬的冰封后，开始纷纷伸展自己的腰肢，漫山遍野的桃花，点缀着河谷两岸，放眼望去，黄河沿岸数里，尽是姹紫嫣红。
冬眠的动物们早已苏醒，四处活动，黄鹂鸟与布谷鸟争相啼鸣，一派生机。
两山夹口。
刚刚破冰不久的黄河水面，水流湍急。
山谷河段南岸，近十丈宽的水面，浮木横漂，岸边淤泥潭里，不时有纺织娘娘的声音传来，蒿草林立，芦苇荡里的土石块，时而随着水流冲刷没入水中
春雨贵如油，一条吃水很深c高丈余的覆篷大舟激流前进，甲板上，船家摆渡着舟楫，还有不少甲兵帮忙，于是，便没费多少力气，这船就轻松顺流南下。
半截雷击木从船艄驰过，方黎身披蓑衣，如一个于黄河之上的野渡者，难得地望着这山川美景。
徐轩亦身披蓑衣，站在船头，湿漉漉的船舱口，高士远席地而坐，正煮着釜内的一锅肉汤，热气弥漫，他早习惯了穿铠甲，没有与方黎一样，披蓑衣。
徐轩盯着消失的半截雷击木，轻声道：“这春雨还真是难得，算是今年北方的第一场雨啊，昨日的一宿的雷声，可是将这山川蛰伏的凶兽，都惊出来了咯。
想来咱们白城新垦荒的那些坡地和河滩头，也算是久旱逢甘霖了，不枉咱们辛苦劳作一个月啊！”
“是啊，阿轩，你可别小看这些无主荒地c野地，就是那些开辟出来的沼泽淤泥，若是能变成一垄田地，种上伯兄的二代膏粱，亦或是莱菔等蔬菜，即便遇上大灾，咱们不靠朝廷接济，也能挺过去！”方黎深有体会道。
正月以来，白城百姓大垦荒行动中，以方黎为首带头，在白城南北郊外c白河两岸坡头c滩头淤地，竟足足丈量出数千亩无主荒田。
方黎有信心，这些荒田，在经过徐白那些务农专家们，带头改良后，再推广一法两具，以租赁的形式大力宣传。
除此以外，他还告诉县令许立，要官府出面开租，至少达到三户有一牛的情况。
有了牛，才能谈牛耕，这是这个时代最主要的生产工具，所以方黎必须牢牢抓紧马先生的定理。
在乱世开始前，他的任务只有一个——屯兵c屯田！
这会，一身劲装的梁晴从舱内钻出来透气，她脚踏乌皮靴，黛眉之下，一双乌黑的双眸，滴溜溜转动。
高空上，一排‘人’字形的鸿雁北渡而来，正好与船只的前行的方向相反。
船驶入了山谷中，视线被约束，苍山翠石边，几只水獭正在举行鱼祭，它们吃饱后，慵懒地躺在巨石上，盯着方黎等人，摆了个鬼脸，钻入了洞
“喂，呵呵呵。”
跑来看稀奇的梁晴，则是对着那几只水獭张口大喊大叫。
看到这一幕，方黎和徐轩二人相视一眼，摇头苦笑，只当是梁晴的一颗少女心萌动，孩童心性未泯。
但是这个念头一出，又很快被方黎否决：焉知让梁晴跟着自己去金城，难道不是她自己的主意？
“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
水面涟漪阵阵，方黎忍不住一舒胸壑，黄河两岸的山川，倒真让人不禁生起，那欲与天公试比高之心！
“咦，方将军竟也会念叨几句诗来，这几句比起家中伯兄的所写的那些个诗文，气魄不由雄伟许多呢。”
梁晴走过来，一双靴子踩着湿漉漉的甲板，咯吱作响，她双手背后，任由细微的春雨滴落在幞头巾子上，螓首微侧。
“会宁郡这段河道早早解封，如此才有这滔滔江水，奔流不息，极目远眺，两岸山势c丘陵绵延起伏，用以山舞c原驰的确很贴切！”
方黎原本只是随口一提那句太祖的词，却不曾想被出来透气的梁晴听到，只能讪讪回道：“观大河两岸春景，我也是油然而生，兴之所至罢了。”
梁晴出门在外，自是一身劲装打扮，女扮男装，早已过了及笄之期，这种花季年龄，显得出落有致。
她微微侧身，那偶然的回首间，脖颈旁掉落几缕柔顺的青丝，对方黎和徐轩二人眨眨眼睛。
虽是仲春，但黄河北端，在凉川以北的灵武c五原c朔方诸郡的河道，仍旧处于结冰期，古人尚未完全得法，但是方黎这个重生者却明白。
正是因为黄河呈“几”字形分布，它的顶端部分通常到三四月份才会逐渐解封，而低纬度部分，诸如会宁郡到金城郡之间，早在正月就早早解封。
因此方黎才会选择这条水陆并行线，一个是为了节省人力时间，二就是为了他自己的小算盘
方黎此行仅带了徐轩和高士远，让阿布挑选了二十名亲信甲兵跟上，众人月末出发，从朔方白城策马而行，一路越过盐川c灵武，东南直插会宁郡而来。
本来方黎还以为这一路，带着梁晴，让他有所顾虑，但是到了会宁郡治凉川，则完全打消了他的顾虑。
梁师都与会宁郡守有故交，而且梁晴更是见过那会宁郡守。
“想那王郡守可是看在晴儿姑娘面上，这才对吾等礼遇有加，不仅好吃好喝伺候着，更是给吾等专门派遣马夫，饲养马匹，又找来这条大船，亲自送咱们上船，这才肯离去。”
方黎竖起大拇指，当面夸了梁晴。
梁晴翘着菱角般的唇瓣，双手环胸，惹得方黎和徐轩抖了抖眉毛，“那是自然，我岩绿梁氏的名号还是管用的！”
这还是方黎第一次夸她，梁晴心里自然喜滋滋，转念又道：
“方将军可别这么夸某，那王郡守一听说是你的名号，怎么还敢怠慢咱们。”
陆路到凉川，从凉川乘舟顺流而下至金城，这是方黎早就想好的。
黄河北河段尚在冰封期，所以年年会有凌汛，走之前，他就告诉代为驻守军营的张鹏，要提早带人，发动白城百姓在白河沿岸破冰，防止凌汛淹没农田。
“饭好了，三郎c阿轩！”
“晴儿姑娘，快来吃羊肉泡！”
高士远在舱口招呼他们吃饭，釜内的肉香飘出，撒上大椒粉，给每人浇上一勺，几块烹烂的羊肉漂浮在碗里，还有一颗颗黄豆状的饼块。
梁晴出身大户，但是方黎自创的这等美味一出，不仅身边的白城子弟爱吃，就连她也被吸引了，赶忙就转身跑去，扇着素手，嗅了嗅腻脂般的瑶鼻：“真香啊”
“三郎，为何这次不叫上马倌一起？”趁着身边没人，徐轩这才低语询问。
“你忘了，陇西c金城一带，僭伪戎狄，盗贼充斥为患，这事梁师都早就告知于我。”
经过方黎这么一说，徐轩恍然大悟，立马被点醒，司马晃以前就是做这个的，如果这次带他齐行，回忆往事，难免不妥，而且现在明山草场诸事繁杂，还等着他在那镇守，防止张烈一伙人。
“可是咱们这次去金城仅带这二十人，怕是”
“自汉以来，金城c灵武等边郡之民，因迫近戎狄，大多皆修习战备，高上气力，以射猎为先，自来为兵甲所出之地，即便有事发生，用得着咱们带兵前去平乱么？
再说了，此行吾等的目的只有一个，兵不在多，而在精。二十人足矣，你想想，若是咱们带几百人，在金城招摇过市，你要是金城通守，会作何感想？”
方黎抛出两个问题，徐轩霍然颔首。
似是知道徐轩所想，方黎早早做足了功课，安心道：“放心吧，一千匹马对于他们来说，不是难题。
金城薛氏家产巨万，到薛举这辈，早已颇具实力和名望，雄于边郡，若是不能，梁师都也不会这么说。”
“走吧，吃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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