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碰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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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长史,你说得太过了,任弘下次来,我还是要见的,毕竟是傅介子举荐的人。”

    “毕竟他虽只是个小燧长,却能猜对匈奴的举动,亦是不俗。”

    孔都尉这话是笑着说的,看不出有责备之意。

    虞长史却不以为然:“这有何难,这几日为此事来进言,说匈奴所谋甚大的候长、屯长,也有两三个啊。”

    和任弘猜想的一样,敦煌郡确实已经接到张掖急报,说张掖属国安排在匈奴的间谍,侦查到右贤王部有异动。又有愿意降汉的胡将透露,匈奴单于使右贤王、右犁汙王窥边,认为张掖兵弱,若出兵试击,或可复得河西,而进攻的日子,定在九月中旬。

    于是从前几日起,河西四郡便卯足了力气,开始暗暗警备,匈奴人来敦煌扰边的目的,更显露无疑了。

    “看出匈奴人举止乖张的不少,但能说这么透彻,还建议将计就计出塞击其巢穴的,就任弘一人。”

    孔都尉嘴上夸着,心里却没有半分依法照做的打算。

    “但此子毕竟年轻啊,人人都想学卫、霍,可这世上,又有几个卫、霍呢?”

    他掰开手指给长史算了起来:“自从孝武皇帝太初年后,学卫、霍主动出击塞外者,大多没什么好下场。”

    “浞野侯赵破奴,太初二年(前103年)时为带着两万骑兵,出塞击匈奴左贤王,左贤王以八万骑兵与之战,赵破奴竟被匈奴生擒,所部覆没,隔了几年他才逃回来。”

    “天汉二年(前99),与我在居延塞共事过的李陵大言不惭,要以步卒五千人出居延北千余里,为贰师将军的主力充当疑兵,结果遇上了匈奴单于主力,李陵不敌,降于匈奴,其兵得脱归汉者仅四百人。”

    “最惨的是征和三年(前90年),贰师将军李广利率七万人出五原击匈奴,却遇上巫蛊之事反复,李氏举族被捕收监,李广利为了立功赎罪,强行进军单于庭,以求侥幸之胜,终于也全军覆没,贰师降匈奴。”

    这就是汉武帝晚年最大的三场败仗,自征和三年后,汉军再没有大规模出塞击胡,胡马渐渐又靠近了阴山,夺回了西域。

    孔都尉也是在居延塞待过的,一一目睹了这些失败,心里认定了一件事:

    远征不利!

    “如今任弘提议出塞击马鬃山的右犁汙王,大略上倒是头头是道,但细细的行军路线,如何作战,却得由我来定。可敦煌游骑顶多出塞百余里侦查,再往北的马鬃山,两眼一抹黑啊!”

    “就算顺利说服了敦煌太守,令我率大军行险计,若是功成,或许真能封侯,但若是遭遇胡人大队人马,败了呢?”

    就算侥幸未死未俘,他这都尉的位置,也坐不下去了,戴着桎梏,押回长安问罪便是最好下场。

    利益大,风险也大,光脚不怕穿鞋的任弘只看到了利益。

    但孔都尉,却只看到了风险!

    他花了二十年,才爬到这个位置,在朝中自有关系,来赴任时,大鸿胪甚至对他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求有功,但求无过,你熬上两三年资历,自可调回内郡为郡尉。”

    所以孔都尉早就给自己找好定位了:“我为吠犬,守好边塞即可,不必做田犬,追逐狡兔,却在林中遭遇猛兽。”

    “现在刚进秋季正值匈奴马肥之时,不可出塞与之开战,更何况,万一敦煌轻举妄动,让匈奴取消了入寇的打算,这不是用自己倒楣,替邻人消灾么?”

    “其实对付匈奴最好的办法,恰恰就是做好吠犬,不出塞击之,而待其进攻而反击。元凤元年(前80年),匈奴单于发左右部二万骑,为四队,入边为寇,水衡都尉赵充国追之,斩首获虏九千人,俘获瓯脱王、西祁王,而汉无所失亡,擢为后将军!”

    “吾等啊,只需要学后将军,等就是了!”

    虽然是没啥新意的守株待兔,但虞长史忍了好一会的马屁,此刻连忙奉上:

    “都尉此乃老成稳重之策,比那黄口孺子任弘的险计,不知强了多少倍!“

    虞长史又琢磨孔都尉的前后话语,问道:“都尉不吝教那任弘吠犬、田犬之别,莫非是想重用他?”

    若真如此,那他刚才讽刺任弘的语气,是不是有些太重了?

    孔都尉却大笑起来,指着虞长史道:“老虞,你真是说笑,任弘是何许人也,我哪敢大用!”

    “除了傅介子这种,为了在西域做得大事,将各类罪徒、盗贼、恶少年甚至是杀人犯不加选择,全都往自己使团里塞的莽夫,放眼天下的太守、都尉,谁敢随便用任弘?”

    虽然孔都尉与傅介子都在居延塞做过吏,算老同事了,此番傅介子归来,他还让苏延年、陈彭祖去迎接,傅介子推荐任弘做燧长,也一口答应。

    但孔都尉与傅介子,性格上一个保守一个激进,完全是两类人。

    他甚至不觉得,傅介子能在西域干出一番名堂,毕竟先前几波去西域的使节:一个卫司马、一个光禄大夫,地位都比傅介子高,去时斗志昂扬,却殒命黄沙,丧于匈奴、城邦之手。

    孔都尉很想不明白,明明好好攒资历,他们这么拼作甚?

    所以,他看在傅介子面上,卖的人情,也就到此为止了。

    “任弘祖父是任安,敢在陛下和卫太子中间骑墙,两面不讨好的巫蛊罪官,全家就剩他一个,人脉尽失,早没有扶持的价值了。”

    “而当年举咎任安的人,现在做到什么位置了?二千石的国相!比我还高一级。”

    “虽然他现在或许忘了任安的子孙,但若任弘冒头,迟早会知道……”

    孔都尉摊手:“大家都是封疆大吏,何苦为了一个孺子,得罪同僚呢?”

    “我看在傅介子面上,未曾克扣任弘的功劳,他得过少功,我便给他多少赏,既不压,也不抬,已是手下留情。换了别处,嘿,他恐怕连个小燧长都当不上,更别提能撞上两份功劳,竟真能突破百石吏的限制……”

    “不过,国法的禁锢,立下足够大的军功,就能突破。”

    孔都尉负着手,摇头晃脑,又说出了混迹二十年领悟的大道理:

    “但官场的水深着呢,除却国法,因人情、关系而滋生的禁锢,更是无处不在。任弘以为自己破开了一层壁,但实际上,后面的墙壁,层层叠叠!对他的禁锢和打压,才刚刚开始呢!”

    ……

    在孔都尉那进谏失败碰了壁后,任弘的日子变得很难熬。

    满腔热血,被泼了一头冷水,任谁都不会舒服,任弘一开始猜想,会不会是孔都尉要纳其言而不用其人,撇开自己独占功劳?

    但随着九月中一天天接近,塞外匈奴人依然在耀武扬威,希望能吸引酒泉守军西移,但敦煌塞内,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任弘便明白,自己的提议,直接卡在了都尉那,根本没上报太守。

    他那个郁闷啊,琢磨了几天,反思了一下自己。

    出塞的提议确实有点细节不足,让人难以信服,但哪个点子从一开始就是完美无缺的?完善细节,不是上位者需要调动手下各类人才去做的事么?

    “所以,我的计策还是好计策,只是……”

    没遇见对的人!

    任弘算是想明白了,一拍脑袋:“我也是糊涂了。”

    “真以为,人人都是卫霍,人人都是能青史留名的傅介子?”

    终于,在敦煌塞外蹦跶的匈奴人,到九月中旬终于销声匿迹了,又过了几日,任弘也得知了一个让他不知是喜是叹的消息。

    “匈奴右贤王、犁汙王数千骑入塞,为张掖属国都尉击破,大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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