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原始森林

    第二个小时的行程更为复杂。气候窒闷难当,越过藤蔓缠绕的地带,原始丛林又展示出它的另一种形态。高大的合欢树、紫檀树、香抽木、大叶樟、麻栗木和潘江不知道名称的松杉嵯峨挺立,藤本植物很少,除了耸起的树根和半尺深的杂草,几乎没有什么阻碍,使他们轻松地走过了两百多米的路程,全队绷到极限的肌腱突然松弛。

    前面的丛林不知什么原因受到自然之神的虐待,许多百年朽木横倒在地上,像天神用震怒的巨斧把它们砍倒,只杀得这片老林尸体狼藉。抑或是神兵天将追捕凶恶的林妖,在此有一场恶斗。那些朽木之下又有新树生出,发酵的腐枝败叶散发着恶浊的瘴病之气。

    朽木之间布满了松软的水草,浅水洼里冒着沼气泡,炽烈的阳光把它煮沸,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他们踏过三十几米的沼泽地,已是全身汗水两腿泥泞。他们又进入了必须用砍刀开路的密林。他们每个人身上都散发着汗水和污泥的恶臭,难忍的闷热,恨不能撕下身上的一层皮。可是,赵锋以权威的口吻命令大家不准松开袖口、领口和裤脚管,因为污水中有水蛭,树叶上有蚂蝗,草丛中有毒虫。他奉劝弟兄们忍耐,坚持两个小时,到达林间小溪后,就可以洗个清水澡。这是个天大的福音,不然,战士们觉得自己的肉体在这霉涩的军服里就要沤烂了。

    这时,不见天空的阴霾,却听见天际传来隐约的雷声。如果今夜再有一场暴风雨,他们将难以忍受。赵锋断言今夜不会有雨。

    又是阴湿的林莽,让人望而生畏。种类繁多的毒蛇在他们脚下的草丛中游动。又是轮流砍伐,他们每个人都狼狈不堪。丛林越来越密,决心与他们搏杀到底。潘江不记得哪位官员说过,“天使国官兵不只是和岭南桂地西原蛮人作战,而是和历史作战和大自然作战。”潘江承认他说得有理。这种地方是炼狱不是战场

    仅仅几个小时,别动队员已经被丛林折磨得变了形,个个像走投无路气息奄奄的囚徒。如果潘江早对这丛林的凶险有所体验,他的演说辞还会那样慷慨激昂而又言之无物吗但是,别动队毕竟在这鸿蒙未开的丛林里留下了勇敢的足迹。一种征服者的骄傲油然而生。

    这时,潘江听到兰特喊叫了一声。他到草丛里解手,臀部被毒虫咬了一口,他吃惊地跳起来,背上挂着蛛网,一只黑蜘蛛钻进他的裤子里,他伸进手去一把将它捏碎,一种粘稠的浆液的奇特的恶味熏得他晕眩欲倾,开头谁也没有在意,甚至还耻笑他惊惊乍乍像个女孩子,他哭丧着脸,老是说有一股灼热在全身扩散。

    身材瘦小的卫生员曾良看着红肿的伤口束手无策,只是给他抹上一些消毒药水。他断定不是毒蛇咬伤,也不知该不该给他放血。但是消毒水无法止住伤口四周红肿的扩散,同时伤口中心开始流黄水。卫生员又给他涂抹清凉油之类的消毒膏。兰特大声哼叫,说他的口腔和鼻孔里有火在烧。

    卫生员打破限量喝水的规定,把半壶水一齐给他灌下,兰特全身开始发抖。像受了冰激似地牙齿咯咯打颤。嘴巴大张,xiong脯起伏。接着又全身痉挛抽搐。

    别动队仍然砍伐前进,都盼望早一分钟到达小溪洗个痛快,谁也无暇照顾兰特,只是丢给卫生员去管,部队行进时,只好绑一个临时担架抬他,9公斤的体重再加4公斤的武器背囊,在丛林里行走,无疑是个沉重的负担。如果再出现几个病员,他们这次任务就将告吹。

    “一切救援要赶到林间小溪再说。”时间已近下午三时,林间小溪已经不远。可是,怎么丝毫不见小溪的踪影方向是不是出了偏差奇怪

    这个念头的出现非同小可,万一方向错了,怎么办那就只好在这万恶的丛林中宿营了,一阵恐惧攫住了潘江的心。但潘江不能向弟兄们说出,潘江又掏出地图和指南针检查开进的方向,可是找不到现在立足的坐标。丛林覆盖着苍穹,潘江无法观察到麒麟山在哪里。

    砍伐越来越有经验,只是开通一条单人行道不再乱砍乱劈,有时,他们可以从空隙中穿越或是爬行,尽量少动刀斧。可是,每前进一步,潘江就多了一份疑虑,潘江有走了错路的预感。

    兰特在昏迷中shen吟,嘴里不断地呼唤着一个女人的名字,潘江想不是他的母亲就是他的未婚妻。

    他的全身已经出现了紫斑,脖颈僵直。潘江摸了摸他的胳臂,像火炭似地烫手,担架不能在丛林里行走,只好由弟兄们轮流背负。9公斤的体重和滚烫的体温,使所有士兵望而生畏。瘦弱的士兵根本背不动他。

    潘江非常奇怪,富有丛林作战经验的赵锋却没有提出疑问,一个劲地督促士兵向前开路,直到前面出现了一块八十平方米大小的乱石滩才停了下来。

    赵锋把潘江拉到一边低声说

    “潘队我敢说我们的方向走错了”

    “我也正在猜疑,可是,咱们是按着指南针的方位走的”

    “这里不是平原,我们为了找好砍伐的路线,已经拐过几次弯了。”

    “你的意思是就在这乱石堆上宿营”

    “是的。如果沿着这条错路走下去,等到天黑可就麻烦了,弟兄们已经累得快脱水了。”

    “清水澡洗不成了”

    “”赵锋没吭声,默默点了点头。

    看到大家筋疲力竭的样子,潘江只得宣布在乱石堆上宿营。

    尽管大家洗不成清水澡,总算舒了一口气。天无绝人之路,这是在绿色海洋里上天赐给他们的诺亚方舟。

    尽管岩石在夕阳斜照下炽烈滚烫,弟兄们宁愿tuo光军衣赤身露体在阳光下暴晒,一天一夜的雨林雾海,他们连肠胃骨髓都被潮湿之气沤烂了。他们像日光浴似地躺在灰色的岩石上,霉气从全身毛孔里散发出来。

    卫生员发给每个人一瓶治疗烂裆烂脚的药水。由于奇痒难耐,许多人已经把皮肤抓烂,抹上药水,被火烫了似地哇哇叫喊,痛快地shen吟。

    这里没有讨厌的蚊蚋,似乎也没有蚂煌。也许它们也受不了炽烈太阳无情的蒸烤,只有无害的蚱蜢从石缝里蹦出,欢快地跳到深草丛里。

    太阳已经向丛林上方沉落。乱石堆上竟然拂过一丝凉凉的晚风。弟兄们吃过晚餐之后,慵懒地躺在光滑的岩石上。只有卫生员曾良在照看着兰特。

    昏迷中的兰特突然醒了,嘴里不断地呼叫,可是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也许是要水。卫生员用水壶灌他,他的牙关却咬得铁紧,他的紫斑肿块开始糜烂,流出乌黑的血水,他圆瞪着双眼,却不认识战友们,他就像在烘箱上烧烤,眼里流露出恐惧的神情,仿佛看到什么魔怪向他袭击,他全身像在酷刑台上簌簌颤动,他的躯体陡然躬起来,随又瘫软下去,像一条活鱼在滚油锅里蹦跳打挺。

    “可怕真是太可怕了”小组长孙杰似乎想按住他的躯体,却最终不敢伸出手去。

    “也不知是什么毒虫咬了他,”卫生员曾良低哑地嘟囔着。“完全没有救了,就是在钦州医院他也活不了啦,可怜的兰特,你就快些走吧,别受罪啦”

    兰特果然开始了强直性的痉挛,全身猛烈地颤震,像风中枯叶抖个不停,嘴角上泛起血沫,他的眼睛忽然瞪得奇大,最后奋然一挺坐了起来,伸出双手像迎接什么,高叫了一声“钟玲”就侧着身子猝然倒下,气绝身亡了

    这是多么可怕的死,那“钟玲”是谁是他的未婚妻吗

    太阳已经落下树梢,天空却出奇地晴朗。

    潘江亲自给兰特寻找墓地,沿着乱石堆向东走去,潘江想,让兰特死后也是头向他的家乡。这块乱石堆事实上是一块林间台地,比周围的凹地高出大约三米,潘江不知从地质学的角度如何解释它形成的原因。潘江在选准了岩石缝隙的走向后,命令士兵把兰特抬到石缝中安葬。把石缝上下全都塞满碎石,免得雨水把尸体冲出或是野兽把尸体拖走。但潘江知道,不久就会腐烂,而后只剩下一副白骨。

    本来别动队总共32人,现在只剩下31人了。他们31个人,全都摘下头盔默立“墓”前,向他告别。为了不暴露目标,没有鸣枪致哀。

    兰特,这个畲族勇士,连同他的歌声就这样留在岭南桂地原始森林中了,但愿他魂归故土。

    兰特的死,使全队得到了解脱,却也给人们的心灵罩上了阴影,谁不考虑自己的未来呢死者已长留。生者何处去谁知道明天乃至下一个小时,会出现什么意外呢

    这是一个星光灿烂的夜晚,弟兄们睡在行军床上,享受着初夜的清凉。黑暗裹着潮湿的夜气,从四周丛林里向乱石堆合拢过来,弟兄们都在身上搭上雨衣。在一天的极度紧张疲倦之后,有些士兵已经沉睡,各自进入了梦乡。如果他们的梦境能够显现,那将是多么离奇古怪。

    赵锋毕竟精力旺盛,潘江看到他悄悄起来提枪在手,谛听着远方的动静,潘江对他产生了几分敬意。

    这时,夜气更加晦暗凝重,晶莹的星星在浩瀚无际的灰蒙蒙的天宇闪烁,像故乡亲人的含泪的眼睛,丛林里的鸱囗发出声声嚎叫,夜鸟扇动着柔软的翅膀掠过乱石堆的上方。潘江的思绪飞得很远,心头漾起阵阵凄楚。

    这时,潘江听到赵锋和孙杰低声说话,而后赵锋去睡了,孙杰却坐在背囊上,抱着双臂面对着黑压压的森林。林间野兽在凄厉地吼叫。

    现在,潘江躺在乱石堆上,回想起那首小河淌水的古老民歌,竟然泪流满面,潘江十分骇异,这绝不是一个铁血军人的感情,潘江不知道自己的泪水为谁而流。也许是为了兰特吧如果他不死去,今夜他将会为他们唱很多歌。他是战士,也是歌手,仅仅是那一首小河淌水就把潘江的心揪住了。辽远、深情、忧伤,感情冷漠的人是无法唱得那样动人的也许他把深藏在心中的对未婚妻钟玲的爱情借这首歌渲泄出来,甚至他已经预想到他们不能相见了。果然,他留在这乱石堆中,永远也见不到他的钟玲了。

    潘江擦干了泪眼,暗蓝色的天幕上星光闪烁,在这样的能使心灵净化的环境里,潘江对人生产生了一种迷惘感。

    起风了,四周的林木受了惊吓似地沙沙作响。涛声澎湃,像是一曲挽歌,夜风清凉,潘江打着寒噤坐起来发呆。幽蓝色的星座已经倾斜,潘江又拉起雨衣倒头睡了,只觉得石缝里的茅草在夜风中簌簌有声地颤动。在无尽的遐想中,潘江渐渐进入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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