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拾叁章
寅时初,赵生睁开眼睛,穿衣走出偏厦。
他在灶间里点灯,打水洗漱时,从一墙之隔的丁氏房里传出了细碎的动静。
丁氏有头疼的毛病,睡眠很浅。自从李玉函不再和赵生同去渔场,丁氏也不再早起忙碌饭食,只留些剩饭让他吃。赵生不会碰这种东西,自然也不计较。
天色未明,月亮还挂在天边。
赵生走进牛棚,解开绳子,黑暗中传来老牛反刍的咯咯声。
拉出老牛套好车,赵生吸入被晨露浸透的空气。在这种极为冷清的时候,容易催生出一些多愁善感。
站在土岗上的赵生便想到:如果他不是他,只是赵生,是否真的会过这样的生活?
他觉得不会,对于任何一个生而不甘平凡的人来说,这里都太安静了。
牛车走下缓坡后,左三如常出现。他接过赵生手中的鞭子,默默地赶车。
“洛周那里有什么消息?”赵生问。
左三道:“暂时还没有。说起来清江城并不算大,李玉函如果真的在城里住过,肯定能找到线索。这次洛大人随身带着李玉函的画像,应该会有收获。”
“京都里呢?”
左三道:“一切正常。”
空气中的竹叶清香渐渐留在了身后,替代以山风和水泽的气息。
赵生知道,随着他离开的时间越久,稳坐在京都中的某某与某某终会发觉:他并不是去峪山替太妃烧香拜佛,而是在寻一张铲除妖孽的令咒。他要赶在他们察觉之前收手回京,不给对方任何可乘之机。
赵生在桃叶渡前下车,吩咐左三派人去查李玉函的姐姐,或许能有所发现。
左三道:“公子,村子里的二猴,在后山沟里东挖西挖,应该是在找什么东西。”
赵生令他继续盯着,若和李家有关再议。
天光大亮时,已经做好鱼店开张准备的赵生,等来了李玉函和孩子们。
李玉函交给他一个温热的布包,里面是几张卷着鱼酱的粗粮薄饼。丁氏虽然答应会对赵生好,背地里还是老样子。李玉函担心他吃不饱,于是每日亲手做饭,给他加个小灶。
赵生告诉她,店里的兰花开了。
那是一盆春兰,淡绿的花瓣黄色的蕊,娇娇嫩嫩地开着两支。
李玉函带着孩子们聚过去赏花,东东道兰花是‘绿玉仙’,阿西和幺幺看过一眼就跳走了,只有小南一直留在那里,用眼睛描着花朵的形状。
“说真的,如果不开花,我好像看不出它们有什么不同。”赵生道。
李玉函笑,“要是你仔细看,就能发现叶子的粗细和颜色深浅都不一样。花开有时,三月春兰,四月惠兰,跟着是石斛,建兰……寒兰和墨兰在十二月。都很美。”
赵生凝目道:“刚好是一整年的时间,等它们开花也很不容易。”
李玉函道:“你会等吗?”
赵生不解地看过去,李玉函耳根微微发热,转身道:“再不去私塾就要晚了,从今日开始,你送他们去吧。”
“阿叔,抱我。”才走出一小段,幺幺就撒起了娇。
赵生伸手捞起他,搭在左肩上。幺幺从高处看着哥哥们,哈哈地笑。
“阿叔,也抱我。”阿西喊。
赵生俯身抱起他,阿西快活地搂住了他的脖颈。
东东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三个叠在一起,小南迈着小小的步子跟在后头。
‘你会等吗?’
等那些兰花开花?突然冒出来的奇怪问题,引起了赵生的警惕。
她在怀疑?自己明明什么都还没做。
白马巷里,龙门私塾的大门敞开着。
平日并不亲自露面的庞书臣,站在离门不远的枣树下,眼含期盼地看着纷纷来人。
孩子一二三地从他身边过去,大人们有礼的寒暄也不在他心上。
当身上左右挂着幺幺和阿西的赵生走进来时,庞书臣眼里的光,一下就暗了。
“先生早。”东东先行礼。
阿西和幺幺从赵生身上下来,跟着鞠躬。
庞书臣问东东,“怎么你娘没来?”
东东不知该怎么回答,转头看着赵生。
“要乖噢,我下午再来接你们。”
赵生转身走了。要问李玉函为什么不想来,他也不知道。
孩子们看不出先生的失魂落魄,一串地进了屋。庞书臣站了站,也进去了,却忽然觉得无心授课,就令他们自己念书。
孩子们拿出书本,摇头晃脑地诵读。庞书臣坐在上首的圈椅里,愁眉深锁。他疑心李玉函在生自己的气,因他为了见清江府的大人而丢下了他们。
庞书臣昨日匆匆回来,换衣戴冠,在家等了一时不见动静,便去找镇守廖大人。
源口泥丸大的地方,‘清江府大人驾临’的消息一传开,各家乡绅望族,十几个名士秀才都来找廖镇守。
廖镇守得知:清江府大人的轿子直接进了黄府,于是带着众人去求见,这位大人却不见,让庞书臣他们空欢喜一场。
所以,大人没见到,耽误了踏春又惹玉娘生气,庞书臣无论如何不能开怀。
课休时,东东把大家在芦岛桃林里做的诗交给庞书臣,得知自己不在,他们也玩得照样愉快,庞书臣更加失落。
到了散学的时候,庞书臣将一封信交给东东,让他带给李玉函。
回村里的路上,赵生发现东东时不时地,就会伸手摸一摸书包,于是问他原因。
东东道书包里有先生给妈的信,怕丢了。
赵生让他拿出来看看。
那封素白的信缄上,精心画着一枝桃花,写着‘送呈李夫人台启’。对着亮光照一照,能看见里面是极薄的一张纸,字迹很大,应该是诗作。
赵生想了想,还给东东。
孩子没有多余的心思,一进家门,东东就跑回后院去交信。阿西和幺幺嚷着肚饿,去灶房里找丁氏要吃的。剩下赵生和小南。
赵生才想问小南饿不饿?听见丁氏在喊:“赵生呢?过来烧火。”
他摸摸小南的头,柔声道:“先把书包放回去吧。”
灶房里油烟呛鼻,赵生坐在灶台后面,沉默的俊朗面容映照着炉膛里火红的光。画着桃花的信缄浮想在他脑中,挥散不去。
那是一首怎样的诗?李玉函看过以后,会是什么表情?
干燥的木柴,被心不在焉的双手折断,填进炉膛。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