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蓝曦臣道:“你就算不惹温氏,莲花坞也早就是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温旭和温晁两人暗地争功,温晁真正能调动的,不过就是那些“教化司”的普通修士,所以温若寒才将温逐流放在他身边保护他。若是没有温若寒点头,温晁怎能轻易集结这么多温氏门生去与江家死拼。我那时正在云萍潜藏,河上飘过来的,除了江家的人,温家的人也不少。这么大的折损,温旭并没有去挑温晁的刺,不很奇怪吗?”

    魏无羡道:“泽芜君的意思是,温氏那次是有备而来?”

    蓝曦臣道:“嗯。当年温家日渐壮大,横行跋扈,民怨四起,四大世家宗主早就不满。为了秘密来往又不引起温氏注意,遂召各仙门子弟过来听学以作掩护,然而因为各种原因,始终难成一心。当时,我暂代父职却人微言轻,前金宗主态度暧昧左右摇摆,大哥也刚接任清河聂氏宗主不久,所以很多事都由云梦江氏的江枫眠江老宗主出面协调。除了游说其他家主,救助被温氏欺压的仙门,他甚至做了一个最冒险的决定以拉拢金氏。就是你与金子轩打架那次,江枫眠不仅提出解除婚约,还提出代兰陵金氏收购法器仙剑,为日后反温义举做准备,并承诺若被温氏发现,绝不会牵连。既然子女婚约已除,两家再无干系,金光善这才同意参与反温阵营。后来,大批的仙器买卖仍是被温家看出端倪,温若寒一边调开江枫眠,一边派人借建立监察寮为由,前往莲花坞挑衅,近处早就安排了大量精锐蓄势待发。听说当日莲花坞上空一连发了十几个太阳焰信号烟花,试想平时哪里有那么多温氏修士集中在云梦附近?云梦江氏家主未归、匆匆应战,这才被早有准备的温氏一夜灭门。”

    魏无羡道:“难怪当日我和江澄潜回莲花坞时,看到温氏正在抄家,校场上堆满了各式仙器灵剑,我却从来未见过。”

    蓝曦臣道:“嗯,除了金氏那一桩,江氏暗地襄助姑苏蓝氏的事恐也被人告密。当年,江氏不知从何得知温旭要对云深不知处下手的消息,立刻派人通知了我们,让我设法带着蓝氏古籍和琴谱提前逃走,这才保住了我姑苏蓝氏历代典藏。江氏的人护送我顺江而上,几乎全军覆没才将我送至云萍一带。我在那里盘桓数日,若是没有云梦江氏暗地里庇护,想来一切也未必那么顺利。不过,不知是我们哪家出了叛徒,这个消息传到温若寒那里,江氏在不夜天的线人被全部拔出,一夜间死于非命。温若寒大怒,下定决心先将江家拔除,以儆效尤。莲花坞那场火比云深不知处烧得更彻底,也终于让仙门百家感到唇亡齿寒,必须破釜沉舟与温氏一战。我在潭州一带秘密建立反温阵营的时候,好多被温氏欺压、受过江氏恩惠的修士主动找上门,想来前江宗主以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江氏的家训虽然只有这一句,却着实令人钦佩。”

    魏无羡一时说不出话来,一口气喝尽了剩下的酒,低低道:“不管如何,江澄骂得对,我不应该招惹王灵娇那种小人。”虽然他和江澄都知道,温氏对江氏早晚都要动手,但若是没有他当初挑衅温晁之举,这一天可能不会这么早到,而后来的事情也不会一发不可收拾。

    蓝曦臣道:“那你后悔吗?”

    魏无羡摇摇头,道:“从未,我绝不可能对温晁和王灵娇在屠戮玄武洞的所作所为袖手旁观。若是再来一次,我仍会出手。算起来,上辈子我和蓝湛最和气的时候就是在屠戮玄武洞里了。后来我们在江陵的时候,我整天被他追着骂,打了好几次,现在想起来,蓝湛都是为了我好,忠言逆耳罢了。那个时候,人人只管如何杀温狗,再往后,人人都只管如何杀夷陵老祖,只有蓝湛,一直没变。”

    说完,魏无羡竟“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而且越来越想笑,怎么也压不住。蓝曦臣在一旁看着这无端开始傻乐的人,居然也被感染了似的开心起来。魏无羡自知在蓝曦臣面前这般无厘头,颇有些失礼,赶紧搓搓脸,使劲把脸拉下来:“咳咳,不好意思啊泽芜君,我就是想到蓝湛以前居然……对我……说起来,若非泽芜君提醒我,我和蓝湛还不知道错过多少时日。来,敬兄长!”

    蓝曦臣以酒代茶,接了魏无羡这一杯,看着面前这位换了面容,却始终不失赤子之心的男子,也是感慨万千。魏无羡作为自己弟弟的道侣,若是女子,他理应避嫌。但魏无羡是男修,撇开蓝忘机道侣的身份,他性格豪爽不失风趣,舞剑弄笛、谈诗论画样样精通,游历见识皆非平庸之辈能及,还与谁都能相谈甚欢,所以在云深不知处求学时,便是一挥手,就有许多同修好友跟随的人物。修为高超、品性高洁的男修往往彼此惺惺相惜,或结拜,或辅佐,或秉烛夜谈携手夜猎,但再亲密无间,也止于一壶酒一杯茶,一盘棋一幅画。蓝忘机性格内向,魏无羡却张扬不羁,明明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却能彼此认同,随心而行,不拘世俗,结为道侣。

    男人之间的情谊,热烈却也克制,简单却也复杂,蓝曦臣脑海里又浮现出那个熟悉的身影,眉间一颗朱砂,为自己奉上一杯热茶:

    “二哥,上次你说的金针,还真让我给找到了,二哥尝尝看是否钟意?”

    “传说中十年一茬的金针?这茶树不是早已绝迹了吗?阿瑶在哪里觅得,让我也去瞧瞧……嗯,果然清新淡雅,余香不觉,当真是上品中的上品。”

    “这可不能告诉二哥,以后二哥想喝,还得来我金麟台。”

    “呵呵,阿瑶何时变得如此小气了?那你跟二哥讨的四季图,二哥定要拖将到把你这金麟台的金针喝完再画。”

    “哈哈,二哥不知,这金针茶树惜叶得很,不止十年生新叶,那新叶在夜里吸露而长,片刻便由金针长成翠针,味道苦涩,再不能再喝了。阿瑶守了七天七夜,也就采的一小盒,够我二人喝四次,刚好一副画一盏。这茬喝完了便要在等十年,二哥就算给我画五岳三山,阿瑶也无金针可奉了。所以二哥若是这次再帮忘机讨要,我可不能割爱了。”

    “十年一如弹指,只是阿瑶别忘了邀二哥来喝茶才好。”

    “好,今日就定个十年之约,二哥到时候可别借口事务繁忙不来我金麟台……”

    十年……十年之后,金针再生,又如何?

    “泽芜君?泽芜君?”魏无羡伸手在蓝曦臣面前挥了几下,蓝曦臣回过神来,道:“哦,我只是为你们感到高兴。”

    魏无羡道:“啊哦哈哈哈,泽芜君,蓝湛他……究竟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你知道,我那会刚和他认识的时候,我一直以为他很讨厌我。”

    蓝曦臣疑惑道:“讨厌?”

    魏无羡认真地点点头,道:“真的,他那会儿一见我就说——‘无聊’。我说蓝湛你不会多说两个字吗,他就说——‘无聊至极’。我跟他套近乎,他就说——‘不熟!’。还有还有,在屠戮玄武洞里,他特别严肃地跟我说——‘魏婴,你这个人,真的很讨厌。’——憋得我好几天都没敢和他讲话。”

    魏无羡模仿蓝忘机说话的神情惟妙惟肖,逗得蓝曦臣忍俊不禁:“他那是口是心非。”

    魏无羡自从知道百凤山强吻自己的人是蓝忘机之后,一直对蓝忘机十几年前就对自己生了心思这个事又惊喜又好奇。这种感觉就好像天上掉馅饼、意外得横财,却又不知道馅肉有多肥,横财有多厚。他有时想起来就会追着蓝忘机问,只是蓝忘机脸皮薄,每次都是红着耳朵直接用嘴禁言,就连被魏无羡蓄意灌醉的时候,也是守口如瓶地嘟囔一句“很早,很久”,平时凌厉的一双浅眸凤目温柔如水,把魏无羡撩得灵魂出窍丢盔弃甲。久而久之,魏无羡也就把这个当作房中乐趣,答案倒是次要的了。所以他至今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哪个时候把蓝忘机撩到手的。如今听蓝曦臣话里这意思,蓝忘机很早就“口是心非”,莫不是……莫不是嘿嘿嘿。

    魏无羡连饭都顾不上吃,一脸贼笑拖着椅子踢踢踏踏挪到蓝曦臣身边,一只手刚搭到蓝曦臣肩膀上去,又优雅自然地抚到自己头上,假装把两边掉下来的短发理顺别到耳后,深怕听不清楚的样子:“泽芜君快和我说说,我保证,绝对不告诉蓝湛。”

    蓝曦臣问道:“阿婴一向对忘机百折不挠、死缠烂打,怎么这么久居然都没有从忘机那里套到一二?”

    魏无羡一脸委屈:“泽芜君就别笑我了,蓝湛你还不知道,脸皮薄得一戳就破,何况我现在还打不过他。求你了,你就告诉我呗,今后蓝氏子弟箭术课我包了,不要银子。”

    蓝曦臣刚要问,姑苏蓝氏什么时候付银子给教习了。魏无羡又连珠炮似截住他的话头:“哎呀,兄长,你跟我说说呗!蓝湛就是个闷葫芦,什么都不和我说,只知道闷在心里,闷在心里就容易生气,生气就伤感情啊。我从前就不是个开窍的,把日子都活到狗肚子里了,惹了他不高兴还全然不知,辜负我和他的大好时光。所以我和蓝湛以后能不能举案齐眉、琴瑟相和全靠你了。那什么,谈钱伤感情,刚才那个不算,我换一个换一个。”魏无羡三指并拢,无比虔诚地指天发誓:“苍天在上,泽芜君今日向我透露之事,我若告诉蓝湛,以后绝不开小灶,一日三餐喝苦汤。”

    蓝曦臣听他乱七八糟胡扯一通,不由笑道:“忘机不善言辞,喜欢什么从来都羞于宣之于口,我从小与他一起长大,也不过是连猜带蒙,作不得数。这世间的情谊,闻之不如见之,见之不如感之,否则心意打了折扣,我在忘机那里可没法交代。”

    魏无羡道:“唉,含光君刚走,兄长就吊足我胃口,我岂不是只能夜夜思君,日日困扰,无法安眠了……”

    蓝曦臣道:“我可不做长舌之人,不过,”蓝曦臣慢慢抿了一口茶,在魏无羡期盼的眼神里继续道:“我近来新创一阵,名为窥溯,尚在完善中,施阵时需有一人护法。你在外奔波一天,今日先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明日午时到冥室来为我护阵吧。”

    魏无羡大喜,心里早按捺不住,道:“好好好。”心道想不到今日虽被蓝先生骂个狗血淋头,却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值了值了!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