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二、天容海色本澄清1

    叶孤城给南王世子画了若干个草图,说了九月进京的计划。

    世子问道:“你将地点定在紫禁之巅,所以不必等到过年,九月十五就可行动?”

    叶孤城道:“不错。”

    世子笑道:“这本是弟子筹划多年之事,如今您这么尽心,简直让弟子心中不安了。”

    叶孤城从容道:“殿下若以众人待我,我以众人报之;如今殿下以国士待我,我自会以国士报之。殿下无需不安。原计划在元日起事,每年元日除了各地藩王,还有各国使节都要在京祝贺,禁城的安保必然极为森严,反而不易下手;当然殿下执意坚持元日起事,我也愿为殿下一搏。不过九月十五非年非节,禁中不会调用外地的兵力,而江湖中人一旦进入,宫中有限的守卫必然全力提防江湖中人,皇帝身边的机会反而更多。而且,皇帝登基之初,下手越快越好,皇帝在位越久,与群臣越熟,不为我们所知的事就越多,以后取彼而代之,要顾虑的事情就太多了。”

    世子点头,忽然想到什么,问道:“你不会觉得可惜么?你既然认为西门吹雪是独一无二的对手,却甘心让替身去决战?”

    叶孤城道:“可惜自然是可惜,不过起事与决战,二者只能选其一,取舍而已。这种机会倏忽而逝,不可再得。这并非难断之事。”

    如此心性,便连南王世子都不禁咂舌。

    叶孤城又道:“不过我需世子如实告诉我一件事,并办妥另一件事。”

    世子道:“要办妥的那件事是,我需要给你寻一个好替身。”

    叶孤城道:“不错。”

    世子问:“那需要如实告知你的事情是什么?”

    叶孤城道:“皇帝的武功,究竟如何?”

    世子诧异道:“师父莫非在担心皇帝会胜过您么?”

    叶孤城没有应答,但他多少有这个意思,虽然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他一向是个谨慎的人,知己知彼,虽然他已经了解过禁中的布防,却未曾了解过皇帝这个人。自古穷文富武,所以耕读之家多走科举,有钱人家的子弟才练得起武。要说富贵,那没什么能比得上天家富贵。皇帝只要有心想学,便会有最好的老师、最好的器械、最好的大夫,比起武林中人要在无尽的厮杀中才能获得那一点进益,实在是更容易成为高手。

    叶孤城道:“杀死一个皇帝的方法有很多种,出其不意的行刺、暗杀、下毒,既然连他身边的太监都是你们的人,我想这并不难。而你却选择了让我与他刀剑相对。这是因为——也许,他身边时时刻刻养着死士;也许,他自己就是高手,识得破毒药,一般人也很难近身。”

    世子无奈地点点头,表示同意。

    “皇帝堂兄,确实有些功夫,身边也确实有死士。”

    八月中,他看了南王世子找来的替身在他面前施展轻功,跃上层层屋脊。

    那人身量瘦小,脸色苍白,有一双不露任何感情的黑眼睛。他身法奇特,仿佛自己舍不得出力似的,两袖飘飘,御风而行。

    叶孤城道:“你在江湖上的名头是?”

    “回城主,死士没有名字。”

    世子露出一线得意的微笑。

    叶孤城并没有指望这个替身真的能接下西门吹雪一招半式,他只要求这个替身有两样本事,轻功要好,拔剑的手法要好。轻功好,是为了登上太和殿的屋檐时,不至于贻笑大方,被人立刻看出破绽;拔剑的手法好,是为了在西门吹雪面前不露怯,时间能多拖住个一时半刻。

    世子观察着叶孤城的脸色:“此人的轻功已是十分难得了,据说不在那偷王之王的司空摘星之下。”

    叶孤城微微摇了摇头。

    好是好,然而身法太过鲜明了。

    他拧身上房,与那人相对而立。

    “拔你的剑。”

    青光闪现,那人拔剑的手法也是极快。

    叶孤城又微微摇了摇头。

    名剑客相斗,拔剑是一定要比个高低的,他还记得西门吹雪十几岁时的拔剑有多漂亮。司马紫衣这样的世家子弟,习剑四十年,会上百种拔剑的手法,一出鞘就能贯穿成串的铜钱,即使如此,在西门吹雪拔出剑的瞬间,顿时被映衬得像屠夫把刀插在猪肉上一样难看。

    西门吹雪,那是学不来的。

    叶孤城道:“再来。”

    像学剑的小孩子一样,这位替身被要求来来回回拔了三十余回的剑,倒也十分心平气和。

    在他拔剑拔得身上几乎冒汗的时候,听见“呛啷”的微响,叶孤城的剑突然出鞘半截。

    森寒的剑气随之而出。

    事出突然,毫无防备的替身被剑气所惊,不禁脚步一滑,在屋脊上微微打晃,亏得他腰板格外有力,一个挺身稳住了双足。

    叶孤城收了剑:“西门吹雪的剑气,想来与我相当;太和殿的屋瓦,只会比南王府的更高更滑;你若是经不住这一激,无法与西门吹雪对峙。”

    替身越下屋檐,叶孤城走回原处。世子道:“师父觉得此人如何?”

    叶孤城对替身道:“若是想拖住西门吹雪和陆小凤一行更长时间,你必然要拔剑。此时宁慢勿快,你拔剑不可谓不快,但手法有如孩童,快而粗糙,反而会令西门吹雪生疑,慢慢拔,反倒可被视作审慎。至于要不要接招,你若是伤的明显一些,西门吹雪应当不会真的为难你。”

    那替身倒是死心塌地来当死士的,还比叶孤城本人年长,如今几十年功夫被叶孤城一本正经地说成是“有如孩童”,也心平气和地受了。

    世子又道:“那他轻功总是好的……”

    叶孤城道:“他的轻功,是他的轻功。”

    言外之意,自然是无法当替身的了。

    世子不禁忧上颜色:“此人的身法,是无法与师父相比,他一两月间,也难以习得你的身法。可是身形与你相似,又在京城中有杜同轩的门路,又有这等技艺,又甘心效死的死士,已经十分难得。这种事,总不能大张旗鼓地选拔……”

    “我有办法。”叶孤城稍作沉吟。

    “他虽不能习得我的身法,我在春华楼却可以用他的身法示人,看到的人自然会混淆。”

    “那,那让他再给师父演示一次?”

    叶孤城转身走出演武场。

    九月深秋,四野飞霜,天高水涸,北雁南飞。

    平南王世子悄然离开封地,混在商人中进入京城,宫中的皇帝近侍王安与他暗中往来已久,京城中也不少早已笼络的势力,易容之后便安顿下来。

    此时的江湖,当世两位剑术大家的决战之事早已吵得沸反盈天,哪怕三脚猫功夫的武林人士,也无有不谈的;各路门派、世家、黑白两道的名流,从水旱各路纷纷赶往京城;南方各派,更如逆行的候鸟,沿途北上;一时间,想租辆车雇个马,车主都漫天要价。比漫天要价更可怕的是京城的赌局,不知道是不是有人从中煽风点火,赌叶孤城和西门吹雪的胜负,赌注一个赛一个高,简直令人说出来都要牙酸了。

    陆小凤在通往京城的路边小店吃饭,叶孤城在张家口的官道上走,唐天仪在后面撒开马蹄追。他确认他的妻子遭到了调戏,虽然他也想不通这种事为什么会发生,因为这种事和所有江湖传言中的白云城主都大相径庭,但既然妻子那么说了,那他还是更相信自己的妻子。

    直到被那翩然一剑重伤的时候,他也不知道叶孤城还有一个替身存在。两个看起来一样的人,一个欺骗了他的妻子,一个等着他当众撒出那一把毒砂。

    叶孤城觉得自己演伤员的演技还不错。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