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7章

    我在某方面天赋异禀,但是有些地方又白目的过分。

    我知道读书肯定不像我嘴上表达的那样没用,否则应试教育不会存在着,但是纵然心里明白,身体却一直认真的在反叛。

    我和我父亲之间一直是有一些平时没有表现,但一直藏在心里面的结——当然也有可能只是我单方面的有这个心结。

    我不是很喜欢他无时无刻神经质一样的管制,也不是很喜欢他把我当成一个父亲的‘附属品’的态度。

    我认为自己是个独立的人,具有一定的人格和自由,但是我父亲那里,没长大的孩子永远只能算半个人。

    我特别不喜欢这个态度,于是开始自以为隐秘的以一种消极的态度来应对他。

    比方说,从来不好好听讲。

    可是就算大人再怎么仗着多活了两年对你傲慢,也都是有他们傲慢的道理的。

    我渐渐的尝到了叛逆带来的恶果——比方说以前在课上能仗着小聪明一学就会一点就通的那些知识我渐渐的看不明白了。

    那是一个极其平凡的午后,在新入坑时对小说的那点兴奋磨没了之后我开始决定听一节课好好转换一下心情,然后我发现我简直像在听天书一样。

    这他妈讲的是什么,那他妈讲的又是什么?

    我可以不把我家长对我的管制放在心上,但是对于每个期末白纸黑字呈现在全班面前的成绩单我是很在意的。

    因为就算我再怎么叛逆也知道那玩意儿就是我身后存在的底气。

    要是那个数字太难看,我估计我可能就没什么斗志去管和我爸那点小心眼子了。

    我为了这么一点难得升腾起的危机感给戳了肺管子,火急火燎的翻开书认认真真的听了多日以来的第一节课。

    然后愕然发觉我好像和时代脱节了。

    我是一个在一些事情上特别执着的人,同时我执着只能执着一件事,一旦分心了,那么两件事都做不好。

    所以一段时间内我的心头宠只会有一个,否则注定一事无成。

    我为了那张成绩单子开始认认真真的搏命——这就意味着我不得不暂时抛弃我那点不好为人知的喜好,我写了大纲的本子被我小心翼翼藏在一堆书的最下面,生怕哪天我爸一个心血来潮把东西全都翻出来卖了。

    但是很快,因为专注在书本上,我非但没有时间再去惦记我的大纲,而且等我好不容易毕了业,连我之前兴致勃勃想写的那个故事都忘得差不多了。

    但此时我还只是一个被理化生血虐的菜鸡。

    我真心觉得一切理科课本跟我都有仇。

    我不懂为什么小滑块就不能老老实实地滑下去,非得在那一刻停在斜面上,也不懂为什么一个溶液和一个粉末相容为啥非得要写化学方程式,更加不懂胡萝卜素叶绿素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的反应。

    事实上我初中连化学方程式都没背全。

    印象最深刻的还是因为一个笑话,硬生生让我记住了钠镁铝硅磷,硫氯氩钾钙。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我觉得我以后肯定是要学文的,因为从小我就偏好文学,别的孩子认认真真翻跳皮筋的时候,我能捧着那种连环画,专门去读文字。

    我好多的字都是在那个时候就学会了的,上高中别人认生词也没我厉害。

    我觉得我既然注定要学文,那么理科这种折磨人的东西学的差不多就行了。

    因此哪怕知道自己高考也会考到这个,那种一鼓作气的热情也消退不少。

    我用这样一个借口蒙骗自己良心安宁,然后心安理得的偷起了懒。

    但是人啊,可能真的是有报应的。

    我以为我能一辈子逃避一些残酷的事实,但是总是会有一双手,残忍而直白的掰开我蒙蔽的双眼,逼我认认真真看向这个世界。

    我爷爷和奶奶先后离世了。

    两位老人身体都不好,那一阵子也常常往医院里面跑,但是平日里走道也稳稳当当,也看不出来有一点不好的预兆。

    但是人世间最不缺的就是猝不及防的生离死别。

    我看着他们僵硬的躯体被盖上白布的时候感觉自己人简直像是躯壳和灵魂分离了一样。

    那个崩溃大哭不知所措的躯壳上方,隐隐约约是我一张近乎麻木的脸,没有泪水,没有悲伤,连感觉也没有。

    就那么静静地看着白布下隆起的人形,好像还若有似无的看见两个后来特别和善的人影。

    他们冲我挥挥手,然后相携着一起离开了,我想追,但是脚步却像钉在原地一样,一动也动弹不得。

    那段时间忙乱的无法赘述,我爸处理老人丧葬问题忙得不可开交,但是对我学业问题却绝不放松。

    他不允许我在课上哭闹,让我乖乖听课,好好读书,老师看我状态不对,想让我请假回家我也硬是咬牙挺下来了。

    回家有用吗?

    他这个时候也顾不上我,我在家里面哭,和在学校里面呆着没什么分别,后者还能让我少给他添点乱。

    我这个人叛逆的十分有眼色,从不在不应该添乱的时候把自己那点小情绪发泄出来。

    于是人人都能看见我双眼红肿的坐在课堂上,白校服袖子上还缀着一块黑布。

    这是经年历久的习俗,古时候要穿白衣戴白帽,叫披麻戴孝,现在一般就是带一块黑布在袖子上,就当是戴孝了。

    我爷爷奶奶走时是八十高寿,按照传统,算作喜丧,因此黑布上还会缀一块红色的布。

    我有些男同学分明知道我家里出了事,还十分没眼色的问我:“徐洁,你不是家里死人了,怎么还带红色的布?”

    这时候有了小学那个没眼色的女同学的事情垫底,这两个人问出这话的时候我一点都没惊讶,就是冷冰冰的看过去。

    他们还没看明白我的脸色,还要再问,旁边有心细的女生看不过去,拦了一把,他们这才觉出自己说错了话。

    我那时说不出的心灰意冷,看着他们只觉得浑身乏力。

    真想仗着未成年保护法好好给他们一场永生难忘的教训,后来觉得就这样的玩意儿搭上我一辈子实在不值当。

    只是被这两个人这么一激,我反而有种上头的动力去认真学习了。

    我家世不显,没钱没势力,能仰仗的就剩我一颗还没锈住的头颅。

    我想我得发愤图强,怎么也得把这两玩意儿给甩墙上,才算出了心里那口恶气。

    你别说,应试教育下什么牛鬼蛇神都有,有些人成绩好,但是人品真的不怎么行。

    比方说那二人组里,就有一个常年霸占班级第一。

    最差也在三四名晃荡。

    那个时候我因为不上心,在班里一直是在十四五名晃悠着,没垫底,但也没法让人高看一眼。

    但也就是那个期末考试,一条咸鱼翻了身,我冲杀到第五,着实让老师惊讶了好久。

    期间,我在一个周末跟着我们家人去了火葬场,把我爷爷奶奶烧成两撮骨灰。

    火葬场这三字听了就让人倍觉压抑。

    所有离开这个人世离开自己的家庭的人们都将在这里最后‘轰轰烈烈’一把,然后给埋在哪个不见天日的地底下,就算长眠了。

    我爸爸姑姑几个人跪在最前面,人手沾着点火盆的边,然后砰一声把火盆cei了个四分五裂。

    主持葬礼的那人会让他们手上拿着沾了酒精的棉花,在遗体上四处轻轻擦拭,然后念着什么古老的祭词。

    四周呜咽声起,遗体会被抬到殡仪馆内,让人最后瞻仰遗容,哀乐声分外刺耳,我听着头昏脑涨,本以为内心毫无波动,却依旧泣不成声。

    亲人们会列队从那个四四方方的棺材盒子里最后看一眼逝去的容颜,我当然也看了,却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感觉——躺在那的人好陌生。

    可能灵魂和身体分离之后,撑着骨肉那点精气神没了,只剩一具皮囊,我熟悉的是那个灵魂,因此觉得皮囊陌生。

    我难受的心口直疼,但是脑子里又不合时宜的想起唯物主义价值观,有点想笑,却连一个勾起嘴角的动作都做不出来。

    疯了吧。

    我想。

    那盒子里的人被送去烧化了,只剩一点白的发灰的骨头。

    我那两位亲人生前受病痛折磨早瘦的不成人形,但就算那样,我大言不惭想要把他们抱起来也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可是现在他们就那样安安静静躺在骨灰袋子里,两个人,我一只手就能轻飘飘的抱着。

    我那种灵魂和躯体分离的感觉又来了。

    我觉得自己冷漠的不正常,没有悲伤,没有痛苦,但是旁边的人急急把我从骨灰盒旁边拉开,我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我竟然流了眼泪。

    哦,还流了鼻血。

    眼泪和鼻血的混合物糊了我一脸,我竟然什么都没感觉到。

    我听见我姑朦朦胧胧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来:“这孩子上老火了吧得,咱爸从小看她长起来的……”

    剩下的我没听清,好像那个流泪又流血的人已经不是我了一样。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