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

    我特别不喜欢被人怜悯。

    因为被人怜悯意味着我哪一些不足被外人道的小把戏被戳穿了,露出里面的空壳。

    这是我一度不能接受的事情。

    但是我这个姐实在是知情知趣到了别人心坎里,她从不当面说那些会让我尴尬的事情,除了那个让我有些不舒服的眼神,大多时候她都更喜欢安安静静的偏居一隅,独自享受自己的那一方天地。

    这样的人按说不大容易交朋友,但是我姐就能在所有坦率真挚的年代里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经人,冷静淡定,岁月静好。

    她从不参与我幼稚年代里任何的装傻弄巧,也不像我其他几个姐姐一样撩我有趣会多给点糖吃。

    甚至敢于反对一切权威——这个权威特指我其中一个姑父,此人说一不二,在家多年积威慎重。

    当然这个时候我爷爷奶奶还都在世,他还是保持了对长辈的尊重的。

    春节意味着众人齐聚一堂,然而人越多,口舌就越多,口舌多了,口角也时常发生。

    就比方说我那即将考大学的姐姐,这会儿面对家人的七嘴八舌,只明智的选择了闭口不言。

    然而不是她不说话,那些话就不会去找她的。

    我彼时还很乖巧的那个姑父就带着一脸认真道:“小小年纪的姑娘家,能上到这个程度的学就已经很不错了,你不能辜负你妈对你付出的苦心——那些在学校里不该放的注意力,是不是应该收一收了?”

    他这人有一个毛病,有的时候真心实意的对一个人好,却生怕别人不知道,要反反复复的把自己做过的‘好人好事’在黑体加粗多提几遍,提得多了我那只有表面恭敬的姐姐反骨自然横生。

    我姑父所说的这个‘注意力’在几个月前还很是轰动的在家里引起一场风波来。

    据说不知谁手欠,从我姐书包里搜出一封情书。

    那时候在学校里谈个恋爱不像我们上学那时候那么普遍,甚至可以说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情,家里人为这封幼稚的情书不知□□了我姐多少遍。

    可是我姑无条件站在我姐这边,咬死不信我姐早恋,坚定的认为是有人趁她不注意偷偷把信塞进书包里的(后来我帮脸皮薄的小姐妹递情书,觉得这个可能性实在不小),她说我姐初中的时候能把欺负她的小流氓踢得告家长,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失了‘晚节’。

    小流氓的这个事件大人们以为我不懂,拿来当过一阵子谈资,事实上我那点早慧的心眼子对这种虽然只是一知半解,但肯定不可能全无所知。

    大概就是在我姐上初中的时候,有一帮上课不认真听讲的‘坏孩子’,在青春期萌芽的时候做过的蠢事。

    我姐人长得漂亮,又总是不食人间烟火,男孩子心里喜欢,觉得这么个姑娘特别有意思,一群吃饱了撑的没事干的怂包货凑在一块打赌,就赌谁能让我姐芳心暗许。

    这一堆怂包里拔高个儿,有一个不是那么怂的狗胆包天,在一个我姐当值日生的下午把人堵在教室里不让走了。

    男孩儿们总是有一段特别不知轻重的时期,他们以为无伤大雅的玩笑字字诛心,为了搭上句话茬,每一句话都往我姐那早逝的父亲身上带。

    那种不是故意带着恶意的单纯的恶,是人世间最黑暗的东西。

    他们话里话外说得难听,还十分不会看人眼色,激怒我姐的后果就是,一记撩阴绝户腿。

    据我后来对我姐那点浅薄的理解,加上我姑后来对那男孩伤势的形容,我觉得那时候的我姐要不是碍于杀人还要偿命,是绝对起了杀心的。

    那一脚当场踹的两家家长一块来了学校,当着老师的面认真白扯是非曲直。

    那时候体罚还没被严令禁止,老师的层次也是里出外进,特别不巧赶上我姐他班任是个只想和稀泥的直男癌。

    那隐隐约约希望两家家长趁早私了的话头里,透露出了那么一点希望我姑尽快低头赶紧赔钱的不要脸希望,估计也是看我姐孤儿寡母好欺负。

    但事实上,那倒霉催的班任摊上的不是只会哼哼唧唧的林妹妹,而是一个历尽磨砺的母大虫。

    这母大虫十分没有眼色,就好像是听不明白老师话里话外的偏向一样,梗着脖子誓死不屈,加上我姐看着一脸柔弱,实际上筋骨钢筋铁板,咬死了说要是这事没个公道,就闹到警察局里去。

    那个时候上警察局可真不是一件光彩的事,估计那直男癌班任终于发觉我姑和我姐是两块难啃的骨头,‘万般为难’下又看事件另一当事人家长。

    这家长得理不饶人,但是没理却弱三分,她可能是隐隐约约咂摸出这对母女这态度不对劲,心里先‘咯噔’一声,然后当众上演了一幕怒审亲儿,怂包虽然在怂包堆里是个子高的,也改变不了怂包的事实,面对这种阵仗,终于受不了良心的谴责一五一十的把事情前后交代了——然后给了亲妈一个辕门斩子的机会。

    我姐至此一战成名,初中那些男生此后绕着她走,再也没敢招惹她半分。

    这事儿都闹到学校里去了,家里人自然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见我姑拿出‘证据’一时间又有点游移不定。

    我那个姑父除了爱唠叨这个破毛病之外还有一个毛病就是不懂得看人眼色。

    大人们间隐隐约约有一种爱攀比孩子的习惯,她闺女我另一个姐不是那么出色,会学习的我姐就显得让人有些牙痒痒。

    加上我姐那时候性子还没收敛完,整个人还很会顶撞,因此难得一次逮到教训她的机会我姑父当然不可能放过。

    他喝了一口啤的,润了下嗓子,准备开始他漫长的长篇大论。

    其中心思想围绕着‘那个年纪可能还不懂,现在不是不一样了吗’,‘也可能是这个男孩她心里喜欢呢’,‘我这都是为你好’等宣言来回趟车轱辘话不停的说。

    这些话我爸爸都有点听不下去,就别说我姐了。

    可是可能文化人不兴吵架那套,我姐温良恭俭让的听完这一堆‘废话’,脸上带着漂亮且疏离的笑,轻飘飘的说了句:“那我以后不出现在你眼前碍眼了。”

    这句话轻描淡写的掐了我姑父长篇大论一个戛然而止,也将新年应有的氛围破坏了个一干二净,然后接下来是我其他几个姑姑姑父终于脱离了围观状态,开始七嘴八舌的找补场子。

    然而大人的世界里所谓的面上好看,在孩子眼中基本是能一眼看穿的东西。

    我近乎本能的发觉每一个人身上的不对劲,但是懂得察言观色的这个技能让我安安静静的做自己乖巧的壁画。

    等酒过三巡春晚上演,新的话题覆盖了旧的话题,先前凝滞的氛围好不容易转暖了,我小孩儿的身体也终于撑不住这种困意,打着哈欠上床睡觉了。

    半年后——国庆七天假的时候,我们家人又一次大型聚会,我们才发觉,我那姐姐说的话是认真的。

    从那以后,除了老人丧葬,她真的就再也没出现在我那姑父面前。

    *

    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春天时节,我和一众伙伴们躲在各个地方玩‘躲猫猫’。

    我是死活不要当‘鬼’的,因为我更喜欢东找西藏,每找到一个新的地方都像开启了新的攻略副本,那个时间的成就感爆棚。

    碍于我在一众小伙伴之间年纪算是最大,又脑子聪明的缘故,她们都只能屈服于我的淫威,挨个轮流当‘鬼’抓人。

    我比那些孩子都会躲,因为我记性好又胆子大。

    别人只敢在家附近活着对面楼洞里藏一藏,我却能偷偷过个道,藏在一条街后的人家花坛里。

    他们把所有的孩子都清点全了也找不到我,这个时候我在得意洋洋的从他们背后出现,笑的自以为高深莫测。

    只是我这人很没耐性,如果藏了一分钟还没人来找我我会自己忍不住冒头的。

    也因此自爆了好几轮,但我总耍赖不承认,没少被小朋友嘘声。

    他们虽然不怎么喜欢我这个毛病,但实在会被我的想象力和胆子大吸引着一起玩。

    我父母就不怎么喜欢我总往外面疯野。

    因为一来他们觉得那样很不好管,二来我总是会玩的兴起就不回家吃饭。

    我是真的不觉的晚餐有什么吃的必要,因为那个时间点我真的不饿,晚上也不会像别家小朋友一样被饿醒然后哭着要吃的。

    我一般特别想要什么东西吃,一定不是因为饿,而是因为我馋了。

    可惜家长那个时候总是不理解我内心真正诉求,他们只是觉得过了饭点在吃饭很麻烦,于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强逼着我回去吃。

    跟别的孩子比起来我总是受了很多管束,我绝大多数的小伙伴都是这样流失的。

    ——玩得正兴起你就跑了,太没安全感。

    我爸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从小在家里不怎么被管着,觉得受到了忽视,因此在管我上面简直不遗余力。

    偏偏我一生浪荡不羁爱自由,没少因为这个顶他的嘴。

    他估计那个时候觉得我浪费了他不少苦心——我觉得他管东管西神经质,但是不曾违背过他说的话。

    可能是因为我的聪明给他带来了什么指望,他很怕那些孩子带坏我,或者说怕我被愚笨‘传染’。

    我玩的最开心的时候永远有一句‘你以后少跟他们来往’。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