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第三十五章、怪物群落
第三十五章、
“我把这段话录下来了。”
短暂的沉默之后，诺玛的声音再次在耳机里响了起来。恺撒一点儿也不觉得羞耻，他反而很想吹个得意的口哨——要不是当前气氛实在是不允许，他可能已经开始用口哨吹婚礼进行曲了。
“如果要发给诺诺的话，请做的隐蔽一点儿。”
面对他这样的要求，诺玛的语气里带着微妙的笑意。
“其实我并不是想给她听。当然如果你要求的话——”
“不，我没有要求。”
恺撒飞快到有点儿不礼貌的截断了诺玛的话，他否认。
“我都明白。”诺玛一幅很理解的口吻：“小情侣之间的事情我也看了这么多了，要相信前辈的经验。你这句话说的就很感人，她会喜欢的。”
“未经许可……”
“所以说。”这次轮到诺玛打断他的话，人工智能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错觉一样，恺撒觉得自己从中听到了几分悲伤：“为什么不说给她听呢？”
“……啊。”
许久，终于从口中挤出一个无异议的象声词，恺撒看着越来越近的火光，他抬起枪口，手中已经变得温热的枪柄此刻让恺撒觉得有点儿沉重。但是更沉重的，是他陡然加快的心跳声。
直到这一刻，恺撒才不得不承认，其实在面对这样的敌人的时候，他也有紧张，有犹豫，有恐惧，有想要退缩的意愿。
可正是因为如此——
他闭眼，再睁眼，高亢的吟唱仿佛咆哮，龙文的序列从他口中吐出。言灵展开，镰鼬展开锋利如刀的翅膀，倾巢而出，不思回返。
“因为她在害怕啊。”
他说道，带着孤注一掷的温柔，疯狂驱动言灵带来的压力让汗水一瞬间从他鬓角滑入领口，狰狞的面部表情配上额角暴起的青筋，男人的唇边却带着一点儿笑意。他扣下了扳机，无数声枪响随着一个命令迸发，整齐到仿佛只有一个声音。
“咚！”
——所以才绝对，绝对，不能后退啊。
与此同时，卡塞尔地下四十米。整个卡塞尔的核心，属于诺玛的机房里，如瀑的数据堆满了所有的屏幕。上千个程式同时运作，仿佛蜷缩在匣子里的庞然大物终于醒来，她伸展开肢体，千百倍于平时的计算量被全部利用起来。在这样的力量与技术下，全世界，乃至天上那些‘眼睛’，都被握入了EVA的手掌心里。
在这一刻，在数据的世界里，她即为神。
为了全力以赴的投入这一场战争，EVA甚至连虚拟的人形投影都收了起来，她一遍飞速的扩张，一遍把那些不能被普通人类知道的秘密，整个卡塞尔的资料统统隔绝于高墙之后。无数双眼与耳正帮助她记录着战场上的一切：如果卡塞尔毁灭，她会随着这座学院与其中所有人一起步入黄泉。但是这些最珍贵的，用无数人的命换来的资料，却绝对会被黑匣子保留下来。
——连带着那些被托付给她的遗言一起。
下一秒，在绝对的寂静里，EVA听到了杂音。
“叩，叩，叩。”
只是一瞬间，如果机械能出汗的话，EVA想必在这一瞬间冷汗湿透脊背，如果机械有人心的话，EVA想必在这一瞬间停顿心跳失去呼吸。
“有人在吗？”
少年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彬彬有礼的问道。像是应邀前来朋友家串门却被关在门外的小孩一样，理直气壮里还带着一点儿委屈。
“我能进来吗？”
然而，正是因为他的轻松，正是因为他的轻易，正是因为这根本不存在半寸木质、只有金属与硅的地下四十米的空间里响起了绝对不存在的木门被敲响的声响。仿佛战争片突然切换到恐怖片，如果负责诺玛养护工作的技师在现场的话，他恐怕当场就能因为恐惧而晕倒。
但是人心也好，恐惧也好，EVA都没有。依靠电脑存在的程序只能张着机械的‘眼’与‘耳’。看着不速之客在三次敲门之后，缓缓走入正在运作的战争机械的核心。
好似从虚空中步出，穿越了无形的大门，身着黑色西装，胸口别着白玫瑰的少年站在了屏幕的正前方。他随手拨开空荡荡的转椅，像是才发现这里只有自己一个人一样很惊讶的感叹起来。
“什么啊，原来他已经走了啊。”
“你想说什么。”
EVA的声音回响在大厅里，没有多余的资源去构建虚无的躯体，她甚至没有把形态构筑在屏幕上。要不是她的声音的确通过音箱传出，路鸣泽甚至会觉得自己来错了地方。
但是魔鬼从不出错，哪怕还是小魔鬼也一样。
从来不因为自家哥哥对他这种内外都是贬义的称呼而悲伤，反而更自豪的热衷于如此称呼自己的少年轻轻鞠躬，像是真正的绅士，也像是面前站着一位值得尊敬的淑女一样，他行了一个极尽优雅的礼。虽然礼节完美，腰却只是微微弯曲。
“我还以为他会陪着你呢。”带着点儿笑意，带着点儿遗憾，魔鬼说道：“毕竟，这说不准就是最后了，不是吗？”
"你想说什么。"
EVA只是很节省计算量的重播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鬼知道这么一丁点计算量对她来说有什么帮助。
“诶，你不是很清楚吗？”
而作为不速之客，也是作为被反复提问的那个人，小魔鬼却一副你在装傻的样子。
“我只是以为，他会想跟你死在一起，不是吗？他多少次在梦里梦到这样的场景，他多少次说出这样的话——你难道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闭嘴。”
“难得啊，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他看似年幼可爱，语气温和体贴，口中吐出的却都是刀刃与毒药。
“——可他却逃走了？”
“我说，闭嘴。”
回答他的，是机械而毫无情绪的声音，虽然用着这样的声线，文字却把其中的那些愤怒全部清晰的传递到了路鸣泽这里。EVA说道：
“你什么都不懂。”
“我很清楚啊。”小魔鬼回答：“就像我很清楚你是谁一样。”
“您或许能看出我是谁，但是你并不了解他。”
“这么说来，你很了解他？”路鸣泽问道：“很了解他只是把你当做一个机械的事实？”
“你觉得我会因为这件事生气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EVA反而笑了起来，机械的笑声回荡在空荡荡的大厅里，伴随着机箱运转到极致的嗡嗡声一起起舞。就算摄像头已经全部被关闭，失去了眼与耳的她什么都观察不到，她也依然知道，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因为那个男人在保护着她，因为他每次这么说了，想要逃跑了，却还是迈不开脚步。
因为，正如每一个恋爱中的姑娘一样，正如他们曾经都很喜欢的那部大话西游里经典的台词一样，她也相信自己喜欢的那个人，是个盖世英雄。
“I know when I met him, I loved him when I left him.”（1）
“……这样啊。”
这一次沉默的轮到小魔鬼了，他笑了起来。少年随手摘下礼帽，他抬起头凝视着屏幕，黄金的龙瞳看起来有种像是在散发着浅淡的金光的错觉。
“如果你都不后悔，那么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既然如此，那么就来谈谈我们的交易吧。”
“第五元素，贤者之石。”（2）
战争显然没有废话的时间，简单的跟其实对‘S’级兴致勃勃的副校长打了个招呼，昂热校长从他随身拎着的那个小手提箱取出一个小巧的石英玻璃密封管，丢给路明非。这个随意的动作背后，是路爷爷胆战心惊的看着其中封存的那枚血红晶体弹头的子弹在密封管里疯狂碰撞，发出一串脆响。
跟着把东西交出去的昂热校长扛着老牛仔被夺走了人生希望一样绝望的目光从屋里拎出了一个皮箱，熟练的输入密码之后，破旧而显然保养不善的皮质黑箱打开，露出了其中那支画风绝对不符的科技高精尖产物的狙击□□。
路明非很不幸对这种枪稍有了解——又名傻瓜狙，传说中就算没摸过枪的新手，只要有眼睛且视力正常，都能用这把枪百分百命中目标……唯一的问题是路明非记得这个时间点这种枪还远远没有开始量产配备吧？
“FXXK！”
而准确的从一堆杂物里找出这个箱子，并且打开的昂热校长却在看清楚里面的东西的一瞬间爆了一句粗口，他愤怒的合上箱盖，然后把箱子一脚踢到了一边。
“你又去偷地窖了？”
“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
副校长瞪大了眼睛。昂热校长一哽，再次一脚揣在了倒霉催的箱子上。
“人赃俱获，你还想说什么？！”
“炼金术师的事情，怎么能叫偷！”
副校长昂起头，他脸一点儿都不红，反而是非常理直气壮的跟昂热对着咆哮。
“我指点了，人家感谢了，东西送到我面前，我还能不要吗！”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用这个方法拐了多少东西？”昂热一脚踏在箱子上：“弗拉梅尔的荣耀对你来说是厕纸吗？！骗小孩子东西好意思吗？！这还有学生看着呢！”
“要真的是厕纸我早就能退休了好吗！”副校长撸起袖子：“尊老你知道吗？你这是要当着新生的面跟我动手？哦豁！来啊！”
“那个……”
在两位正副校长真的抛弃一切去上演肯定不会有结局，其实也完全没有意义的对殴之前，除去被拉出来当筏子之外完全没有存在感的某新生举起手：
“咱们打完再聊成吗？”
话音未落，刚刚还一幅‘老子天下第一’模样的副校长，伟大的弗拉梅尔导师马上收回了还在比下流手势挑衅的双手。他若无其事的换了个站姿，然后对着昂热露出了一个假笑。
“既然学生这么说了，我就给你留点儿面子。”
“…………”
相同的沉默之后，路明非突然回忆起来，副校长最大的能耐不在于什么炼金术也不在于罕见的言灵·戒律，而是他比地壳还厚的脸皮，跟永远从心的自豪。他看了看自己手上握着的密封管，然后看了看还在昂热校长脚下的那只枪，路明非突然问道。
“这么重要的任务，为什么交给我？”
“现在的孩子都有这么多问题？真的是一代比一代不好带了，上一代的小鬼听到这种话早就兴奋的‘嗨’的一声跑去做事了。”
副校长说道。而面对这种可堪是质询的话语，路明非却一点儿都没有洗白自己的意思，他只是认真的说道。
“因为，原因对我很重要。”
“重要到面前放着龙王你也要问清楚战斗的理由再冲锋？少年漫看多了吧？”
弗拉梅尔导师已经毫无形象的开始挖鼻孔了，老男人一边挖着鼻孔一边看戏一样的回道：
“——因为你是被选中的那个，这个理由如何？”
“不够。”
路明非一秒即答。于是副校长只能转向一直保持沉默的昂热。
“我放弃了，你来吧。”
“我来什么？”
昂热说道，他挪开脚弯下腰，把布满泥鞋印的皮箱拎起来，然后放在了阳台边缘。他反而一点儿都不着急，也一点儿都不意外的样子。骚老头调笑似的反问道。
“你就尝试了一次，就确定是搞不定的，然后就让我来？”
“不然呢？”
副校长弹掉手指上的不明物。他换了一个更舒服也更没形象的坐姿，翘着二郎腿叼着烟，一幅大爷看戏的悠然。脑子里完全没有‘锲而不舍’这四个字，看起来似乎也没有什么责任与义务认知的副校长反问道。
“我们俩到底谁是校长？”
“成吧。”
完全没有跟副校长继续无异议斗嘴运动的兴趣，校长耸了耸肩。说话的工夫里，他手上已经开始组装□□，老男人连装枪的动作都帅的一塌糊涂。仿佛真的是空余时间的闲聊一样，他头也不抬的冲着路明非问道。
“明非你是为什么来到卡塞尔呢？”
“……因为奖学金？”
昂热哼笑了一声，他没有回答，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却连灌输鸡汤的空余都没有。只得到了一声哼笑的路明非低下头看着自己手中的那枚子弹，他甚至懒得再装作一个傻白甜的学生样子去挠挠头做出不解的样子——事实上，他全部的注意力都被手里这枚子弹吸引了。
贤者之石，真正能杀死初代种与龙王，却也产自极致之龙血的武器。其中荒谬又神奇的因果关系总让李嘉图校长想到小时候听到的矛与盾的故事。
他很清楚贤者之石是什么，也很清楚昂热选择他来射击是为了什么。这一刻，披着年轻人躯壳的老人突然觉得很想要一根烟卷。
但是他没有烟卷，卡塞尔学院记录中的路明非是个彻头彻尾的三好学生。作为顶级血统的持有者，他可以有超出阅历的心智，也可以有举世惊叹的战斗天赋与灵敏直觉，但是却绝对不可能是个老烟枪。
于是李嘉图校长只好把喉咙里的痒与干涩合着唾液一起咽了下去，他再次回答了他的校长的问题。
“因为我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他轻声说道。
“我发现我是个怪物，我发现去掉卡塞尔，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好。”
丝毫没有被少年悲哀又如同吟唱歌谣一样的真心话打动了的样子，副校长不合时宜的鼓起掌来：
“你说的没错，小同学你对混血种的本职理解的很深刻嘛。追根求源，我们都是怪物。”
“安静点儿成吗？刚刚谁说交给我的？”
昂热喝止了对方热烈的掌声。在副校长不甘的嘀咕里，老人头也不抬的组装着枪械的部件，他很快完成了这一工作，然后开始替真正要使用这柄枪的人做起检查的工作。
“明非，你知道吗，其实承认自己是个怪物一点儿也不可怕。”
“所以呢？”
“所以……曾经我也有跟你一样的看法。”
校长说道，他仿佛在吟诵一首诗歌，而他说出的话语，也的确如被传唱千年的故事一样意味深长。
“后来我发现，世界上还有很多很多的怪物。他们跟我一样生活在阴影里或者阳光下，有着一样的烦恼与日常，学着做出一副人类的样子。我以为我找到了怪物的族群，从此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以为？”
路明非重复了一边这两个简单的字。
“对，只是以为而已。”昂热抚摸着枪身冰冷的金属：“我花了很长时间试图融入进去，我也融入进去了。大家一起度过了一段快乐的时光——那是真的很快乐的时光——然后某一天我从焦土上醒过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只有我一个人了。”
“你的怪物们呢？”
路明非问道，但是他其实已经知道了答案，因为这不只是昂热的故事，这也是他的故事，更是无数混血种共同的故事。不知道是不是正是因为彼此都知道路明非不是真的期待一个答案，只是期待一个奇迹的事实，昂热没有回答路明非的问题，他只是自顾自的说道。
“……那之后我一个人走过了很多地方，遇见了很多怪物，我想要再次融入进去，他们也欢迎我加入进去，但是我发现我做不到了。因为怪物是按族群聚居的，拥有我的那个怪物族群，只有我一个人了。”
“这是校长你的理由吗？”
路明非轻声道。
“你既然叫我校长，我肯定是要教你什么的，就从这一课前辈的经验开始吧。”
昂热一手提着枪，他用另外一只手握住了路明非的肩膀，又一次的。老男人露出了一个帅气十足的笑容。
“我持有的言灵是【时间零】，能在我的言灵里活动的人不多，但是卡塞尔还是数的出来几个的，明非你不愿意的话，我可以去找别人。”
“…………”
“所以，你怎么说？”副校长问道：“时间有限，我们的‘S’级。”
“……我放弃的话，会被判定不合适被拉去洗脑吗？”路明非突然问道。
“不，当然不会。”昂热说道：“你要是真的这么想的话，我甚至还可以帮你走个后门未来进入个后勤部门什么的……当然我相信秘党也很有兴趣招你去做种马啦。”
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两位骚老头齐刷刷的露出了男人都会心领神会的笑容。毕竟通常来说混血种姑娘的质量绝对高到普通人难以比拟的程度，而在这个血脉天下第一的扭曲混血种世界观里，有资格去招揽S级混血种的家族在混血种世界里绝对有着非凡的地位。
再说简单点儿，就是大小姐在怀不说，估计还会送你一打女仆哟。
“听起来还真不错啊。”
路明非笑了起来，他抬起手中的密封管，对着光打量着其中的子弹。他是真的觉得这样的人生不错，可以预见的荣华富贵，可以想到的儿女环膝。讲道理如果是曾经的路明非站在这里，听到这段话的话，估计马上就抱着校长的大腿儿，谄媚的表示那就全然拜托您老人家介绍一下了。
最重要的是，正如他回到这个世界的那天对小魔鬼说过的那句话：比起一无所有的老死在病床上，直到死亡的那一秒，曾经的故人也不曾入梦……只要不再走到那样的悲剧里去，怎么样的人生不是好人生？
就在副校长已经开始对昂热做口型，说‘你果然老花眼了’的时候，他接过了昂热依然维持着递出姿势的□□。一瞬间加注在手中的重量让他的双手连带着手臂猛地往下一沉，但是一年以来的训练还是让他死死的抱住了这柄枪。
——真好啊，真好啊，好到放到原来的话，我一定会心动跟行动一起上的啊。
“嘿，比我想象的要更沉一点儿啊。”
他轻声说道，年轻人轻车熟路的架好枪，然后转头对着目瞪口呆的两个老人露出了一口整齐洁白的好牙。
“什么时候开始？”
——可现在的我已经是那个被留下来的倒霉蛋了，怎么会再去做最后一只怪物呢？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