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二十七章、天鹅与爱

    第二十七章、天鹅与爱

    时间22:05,深夜。

    奥丁厅灯火通明,长长的走廊通向核心的殿堂。现在这条平日安静到肃穆的走廊里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学生会的成员们提着枪支站在走廊上。他们是通向‘王将’的关卡之一。根据施耐德教授的安排,在参与这次反入侵行动中最年轻的二年级生们把守着图书馆的大门,越是靠近核心的‘奥丁厅’,负责把守防御的混血种等级也就越高。而学生会的会长恺撒正带着他最得力的部下看守奥丁厅。入侵者想要进入‘三女神’,就必须在这之前击败整个学生会。

    接受了这样的布置,施耐德教授已经终止了通讯。作为战场指挥官的恺撒也静默着,于是所有人都静默,任由耳机里沙沙的电流声无边蔓延。灯火通明的建筑里静默到连呼吸声都可以清楚的听闻。而在呼吸和心跳声里,有车轴压过地面的沙沙声轻轻滚过。

    那是一架轮椅,坐在轮椅上的姑娘穿着只有参加葬礼时才会用的黑色连衣裙,她肩上披着的条纹病号服外套随着她推动轮椅的动作轻轻在夜风中摇动,看起来摇摇欲坠到下一秒就要飘出去,两只袖子不安分的在空中飞舞。

    而看起来摇摇欲坠的,其实死死的压在她的肩膀上。

    她微微低着头,目不斜视。一手摇动着轮椅,一手小心翼翼的搂着膝上的白玫瑰。就仿佛自己越过的不是持有者将手指扣在扳机上的上膛的枪口,而是卡塞尔四季长青的树木。

    手持枪械的学生会成员们静默的在佝偻着的姑娘越过身边时低下头,这是低年级学生对执行部成员的敬意——放在过去这群心高气傲的少年少女可没那么容易低头,可他们都看到了姑娘膝盖上放着的白玫瑰。

    她膝盖上放着白玫瑰,露出的手臂上缠绕着绷带,侧脸上贴着一块纱布,手腕上还带着监控身体状态的腕环。整个人看起来仿佛打了无数补丁的玩偶一样丑陋。可那双眼睛却仿佛能把人吸进去一样的深邃,深邃而黑暗,雾沉沉的看不到边际。

    她有一双漂亮到让人会忍不住想拥抱她的眼睛。

    但是没有人会往前走,坐在轮椅上的姑娘紧紧的抿着嘴唇,她用眼神逼退了每一个想要上前帮助她的人。于是所有人都顺从了她的选择,因为在任务中,他们没有人说话,所有人都保持着安静,默默的对一个英雄献上最大的敬意。

    ——因为她是承受牺牲带来的痛苦的那个人。

    姑娘缓缓的摇动轮椅,她的动作很迟缓,走过一段路还要停下来喘口气。汗水顺着她脸庞较好的轮廓往下流,没入纱布的缝隙里。她粗重的喘息声很快成了整个走廊上最响亮的噪音。

    花了好似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在所有人的目视下,她最终前进到了一扇拼花窗旁。五彩的玻璃拼成美丽的图案,而在两扇巨大的拼花窗之间,有一张新悬挂上去的照片。

    那是一张彩色的相片,相片上的亚裔大男孩脸上有着一张上个流行里‘校园王子’一样阳光的帅脸,他嘴角挂着一抹坏笑。身上是纯色的学士服,阳光打在他身上,他背后的建筑就是这座奥丁厅。(1)

    黑白的相片底下有留白,被包裹在相框里的留白上写着一行字:叶胜,卡塞尔学院执行部,助理执行官。—。(1)

    姑娘静默的仰起头,她仰望照片上的大男孩。她知道这是他的毕业照,她知道他后来很嫌弃这张照片,因为‘不吉利’。所有的卡塞尔毕业生都会遵循传统,按照毕业后的去向和志愿分成不同的组别,站在奥丁厅前拍一张集体毕业照。

    根据保密要求这张照片是不会下发给学生的,它再一次被打开就是有人牺牲时,卡塞尔的学院秘书诺玛会在保存着的集体照片里裁出那个人的头像,作为遗像悬挂在奥丁厅的走廊上。所以走廊两侧只有彩色的遗相。

    据说曾经有执行部的老专员退休之前联系诺玛想要一张毕业照,诺玛爽快的答应了他,而老专员得到的毕业照上充满了被切掉的空白,一张大合照,最后只剩下了他自己还在笑着的模样。

    当时的执行部部长亲手把照片带给了老专员,老专员对着相片沉默不语,而部长拍了拍他的肩膀。告诉他。

    “谁也没少。”部长轻描淡写的说道:“他们都在奥丁厅里看着你呢。”

    这个故事执行部专员们代代相传,酒德亚纪和叶胜听到是在正式作为搭档出第一个任务的时候。那是他们的第一次任务,第一次任务他们就出了意外。他们从百米深的湖底寻找一条隐藏着的出路,然后被暗流卷进了未知的地下河道。亚纪再次找准重心的时候通讯线已经断了。她在庞大的地下溶洞里张望,四壁上写满了在水下莹莹发光的龙文。荧光的绿色让它们看起来更像无数怪物的眼睛。

    极度的安静下亚纪恍惚间有种自己正在一点儿点儿死去的错觉,她不知所措的站在原地,背诵过不知道多少遍的专员必读守则都被忘在了脑后···

    ——然后有人一巴掌拍在了她肩膀上。

    “嘿!”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的叶胜看起来比她还狼狈,但是他这个人就是有办法再狼狈也看起来金光闪闪的。“叫你你没听见吗?”

    “什么?”

    对方根本没在乎她的低语,只是自顾自的握住了她的手:“跟我走。”

    “可是通讯断了!我们的预案里——”

    “我说,跟我走。”

    叶胜又重复了一遍,他对她笑了笑,一如既往是坏坏的笑,一如既往的曾经让亚纪恨到咬牙切齿。

    “放心吧,不会带着你去死的。”

    “······”

    亚纪没有回答,但是她已经跟着叶胜游了起来。

    “毕竟,跟一个没有大长腿的妞绑定已经够惨了”叶胜冲她做鬼脸,好像很轻松的样子:“我可不想在奥丁厅里,还要跟你做邻居。”

    在奥丁厅做邻居是执行部常用的梗,和其他部门因为存活率问题死后选择性入奥丁厅不同,执行部专员超高的牺牲率让他们基本上在任上时就确认拿到直接进驻奥丁厅的车票了。

    可亚纪分明清楚的看到了他额角的汗珠,他唇色苍白,在波光下单薄的像个鬼魂。只需要一眼,亚纪就知道他是怎么找到自己、怎么找到出口的。

    叶胜动用了他的言灵·蛇。

    “喂。”等到再一次见到阳光的时候,亚纪说道:“下一次,我抱着你吧。”

    夕阳下大男孩猛地回过头,他发梢的水滴被甩飞起来,在血红的阳光下仿佛星辰一样飞散。亚纪看着他像只大狗一样坐在草地上呆呆的仰头望着她,莫名其妙的笑了起来。

    下一次,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

    下一次,下一次,直到再也没有下一次。亚纪从没有违反过自己的诺言,每次叶胜动用他的言灵的时候,亚纪都会死死的抱住他,她在水流中抱住他,她在死寂里抓紧他。

    可是到了最后,死的时候,他依然还是一个人。

    亚纪仰起头,她看着叶胜在照片里笑。他的照片挂在两扇拼花窗的正中间,亚纪很清楚,哪怕她在未来也会死去,很早或很晚,寿终正寝或牺牲在某次任务里,他们的照片都不会再被一起挂在奥丁厅里做邻居了。

    那是只有夫妻或者一次任务里一同死去的搭档才拥有的殊荣。

    她凝视到眼珠刺痛,直到尝到血的味道亚纪才发现自己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咬破了嘴唇。她漠然的抬起手擦了擦嘴唇,擦过脸颊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脸上只有未干透的冷汗。

    直到这一刻,酒德亚纪才相信自己是真的不会哭了。

    也很好,她对自己说,亚纪轻轻的将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被握到枝干折断的白玫瑰插入花瓶,扶了扶摇摇欲坠,开到快要凋谢的花朵。

    总是等到无人可以依赖,才能相信你真的是不会回来了吧。

    酒德亚纪不知道,在她数米之外,有人凝视着她。

    冥照的言灵扭曲了光线,借由言灵的帮助,入侵者在不惊动任何防御措施和守卫人员的情况下摸到了奥丁厅的门口。而就在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作为言灵释放者和中心的首领突然停下了。

    她安静的凝视着轮椅缓慢移动,穿着黑裙披着病号服的姑娘艰难的挪到那幅相片前,抬起头,看着照片里笑着的男孩。

    她浑身都是包扎后的白色,配着亚裔的黄皮肤看起来仿佛打满了补丁的布偶,清秀的脸庞也如布偶一样呆板的没有表情。可是那双眼睛却那么漂亮,因为灵魂而漂亮,因为哀恸而明亮,因为绝望而生辉。

    她凝视着相片,就像是在凝视着自己失去的世界。

    直到目送酒德亚纪推着轮椅离开,首领才再一次迈开了脚步。她顺着走廊往前走,把卫奥丁厅的学生们站的笔直,他们的目光都朝外,视线覆盖了所有的入口。但是他们肯定想不到有人能大摇大摆的带着她的手下从他们眼前走过去···

    首领突然觉得有点儿索然无味,她继续往前走,不远处奥丁雕像下有一部电梯,那是通向三女神区域的入口。首领的小弟们簇拥着她走上地毯,越过作为最后一道防线的金毛意大利佬,后者很不敬业的闭着眼睛仿佛是在冥想或是祈祷——

    “欢迎光临。”

    就在身形交错的一瞬间,不敬业的意大利佬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准确无误的落在了首领所在的位置。

    “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首领顿住了脚步,就在她大脑飞速运转着思考着诈降的各种可能的时候,她感觉到了贴身的内兜里的震动。紧跟着,深长的前奏响了起来。

    金毛的意大利佬——恺撒露出胜利的微笑。

    “Ashitaka,Sekki,我也很喜欢这首歌。”

    要真的按照混血种的血脉继承制来说,恺撒所持有的言灵·镰鼬序列号仅在59,就算有着在混血种历史上众口铄金的实用程度,也理论上不足以解释加图索家对他的支持和看重。

    一开始,甚至有人真的是这么认为的——持有这样毫无攻击力的废物言灵,恺撒想必也是会很快被放弃的、名不副实的废物。但事实是镰鼬放在恺撒身上却仿佛如虎添翼:他已经拥有了超水准的枪械使用和冷兵器掌控天赋,而高等级龙血所带给他的身体强化也毫无破绽。他所掌控下的言灵·镰鼬并不只是常见的间谍任务很喜欢的监听作用,而是能在一首交响乐中数出所有心跳和呼吸的‘神力’!

    只要开启镰鼬,恺撒就是雷达!在他这座雷达之前,任何隐匿系言灵都失去了作用。他闭上眼是为了更好的集中感官在听觉上,因为恺撒很清楚什么叫做入侵。诺玛之所以宣告的是入侵而不是战争是有其中的道理的:既然是入侵,对方显然不可能大明大放的打过来。而既然选择潜入,正常情况下是不可能有人通过用一双双混血种的眼睛和身体组成的封锁线的,所以恺撒只会用自己去补全他们顾忌不到的疏漏。

    也正如恺撒所预料并期待的,他真的捉住了这一队‘老鼠’。恺撒的视线在‘老鼠头子’的身上打量了一圈,对方有着让人过目难忘的好身材,然而自认为是个有家室的男人的恺撒却只是简单的扫过一眼。

    他很有礼貌,甚至有点儿过于有绅士风度的等对方打完了电话才从椅子上站起来。提着沙漠之鹰双枪,腰间佩戴着黑色猎刀的恺撒缓缓道。

    “我有一个问题。”

    “看在你很有礼貌的份上,说说看?”

    “我看你很眼熟···”

    “酒德亚纪。”首领叹了口气:“我是她姐姐。”

    “不是孪生姐妹吧?”恺撒猜测。面前的姑娘和酒德亚纪的差别仿佛一朵蔷薇和一支满天星,要不是眉眼间的熟悉他还真的不敢说前面的话。“你们的差别很大。”

    “不巧真的是孪生,只不过我们不是同卵双胞胎。”

    “要是这么说,我还有个问题。”恺撒说道。

    首领有点儿不耐烦:“你们意大利男人都是这么磨磨唧唧的吗?有话快说!”

    “抱歉。”恺撒彬彬有礼,因为没有办法举起双手——他的手里握着枪,枪口下垂冲着地面——他轻轻欠身:“不是什么机密的问题。我只是想知道,你在走廊停留那么久,是因为酒德亚纪学姐吗?”

    “不是。”

    首领漠然道,她叹了口气,露出一个堪称复杂的笑。

    “我在看天鹅。”

    “天鹅?”恺撒挑眉。

    “对。”

    酒德麻衣重复了一遍。

    “丑小鸭变成的天鹅。”

    注释:(1):出自原著梦笔阁免费小说阅读_www.mengbige.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