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番外-不悟

    零

    “何必不悟?”

    出乎路明非意料的,在他生命的最后一秒,在他耳畔回响的不是那个他无论如何都想再见一面的人的声音,浮现在他眼前的也不是他念念不忘的曾经。而是那个教了他剑术,也收留了他的藏剑。一瞬间他好像从冰冷的雪原回到了西湖畔温暖的藏剑,那天他跟大庄主告别,然后决定奔赴阵营战长··

    叶英闭着眼睛,“看”着他,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何必不误?”

    对啊···对啊。

    路明非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死死抓住了怀里那枚断裂的枪尖,他用力的甚至让残破的枪尖戳进了伤痕累累的掌心里。最后一刻,他又露出了那傻乎乎的,又怂又弱的笑容。

    他没悟。

    这一生,都没悟。

    他看到的最后的画面,是那个拔出刺穿了他心脏的人,残破的面具下熟悉的下颌。

    啊···原来是这样啊。

    带着惊喜与遗憾,路明非闭上了眼睛。

    真好啊。

    一

    路明非将手中新采回来的药材一一摊开晾晒的时候,药铺的老板杵着拐杖过来了。老医者一瘸一拐的佝偻着背,看着路明非晾晒药材。路明非也就由着他看,看到最后一株药草也被路明非用干净的布擦拭过,再摊开晾好。老人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错。”

    路明非不接话,老人也不在意,只是继续说道。

    “快过年了,小路你今年还不回家?”

    路明非摇了摇头,他连腰也不直起来,径直用手在地上划着。

    “我没有地方去。”

    “胡说!”

    老头气哼哼的看了他半天,最后还是如去年一样一顿拐杖,气呼呼的说道。

    “胡闹!青年人就是有再多难处,连家都不回,像什么样子!”

    “······”

    路明非用抹布擦干净了手,他最后看了一遍自己的劳动成果,对老头笑了笑,比划了两下,表示自己要回屋了。

    他并不担心老头会不会逼着他,把他赶回家去。老板虽然嘴厉害了点,但是人的确是好的。路明非今天还能站在这里,还多亏了老人的援手。

    站在并不能算简陋,但是也的的确确朴素贫寒的房间里,路明非端着一盆水。他把水放在地上,然后从一旁的柜子顶端取下两个长条形的包裹。柜子比路明非还高出一个头去,然而他取下物什的动作却轻松又随意。沉重的物什在他手中轻若无物,被他随意的放在膝上。

    路明非拆开已然陈旧的绣着杭菊密布金色的锦缎,一双似是由玄铁打造的轻重剑在昏暗的屋里反射着窗外透进来的斑驳的光。他从一旁拿起油和布,仔细的,一点一点保养起来。

    他的手指上还带着粗活磨出的厚茧和血泡,以及陈年的可怖疤痕。

    就和他脖子上的一样。

    二

    腊八那天老头催着路明非去煮腊八粥,这家位于洛阳旁风雨镇的药店生意谈不上好坏,总是够糊口,还能再逢年过节开个斋的。路明非来之前老头独自一人撑着这家药店,也不曾请过什么长工。后来有了路明非,反而因为不需要再花钱去买药材,赚的更多了些。原来供一个老头糊口的铺子,现在也供得起两个人糊口。

    路明非的手艺不好,老头的也是。纵然过年总该好好吃顿饭,二人也没有能好好料理肉食的厨艺,所幸腊八粥还算是简单易做。煮药多过煮粥的老头就抓着路明非下厨。一如去年一样。

    黄米、白米、江米、小米、菱角米、栗子、红豇豆···最后是皱巴巴的几个枣子。老头一边看着路明非把材料往锅里放,一边念叨着里面可以药用的部分。

    老头是个药痴,家里能吃的东西大多都可以入药,捡到路明非的时候老头给他灌了不知道什么药——或者是哪些药下去。只知道路明非清醒了的时候药店几乎卖掉了最后一件值钱器物,而老头坐在仅剩的席子旁边,给他喂药。

    “哎呀呀,枣泥,枣泥···腊八粥该放枣泥的!”

    闻着渐渐蔓延开的米香,老头有点懊恼的用拐杖顿着地。路明非默不作声,他不会提醒老头如果刚刚他多拿了那么一点儿老头认定的“药材”丢进锅里,老头会多气呼呼的喊着要把他赶出去。

    腊八粥煮好的时候老头似乎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又或者老头药痴的本性又胜过了口腹之欲。路明非把粥承起来,一人一大碗,又去拿了点儿糖放进去。老头心疼的哼了两声还是,接过了放了糖的腊八粥。

    腊八粥,祝丰收。

    路明非曾经喝过很多次腊八粥,曾经他母亲给指挥厨子他熬的腊八粥的味道他早已记不清楚。但是就算是之后丧母失父,他被托付给叔婶,再怎么苛待,一碗腊八粥还是有的。而等他稍微长大些,被庄主带回了···

    那一瞬间,他耳畔似乎响起了刀剑相击的清鸣声。有什么几乎控制不住的在他周身涌动。然而他只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垂下眼睛,收了碗去洗。而后又去前面开了店门。

    新的一天开始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熙熙攘攘,喧哗渐起。

    这是属于风雨镇药店的哑巴长工的,普普通通的一天。

    三

    由于时近年节的缘故,前来药店的人越来越少,老头也早已熟悉了这个惯性。老早的看了看日头,给路明非放了个假,让他自己溜达去。路明非被老头赶上了街,手里捏着被老头强塞得一小串铜板。有点儿茫然的看着喧闹的街道。

    街道上人来人往,人们都忙着置办年货,挂起灯笼,红艳艳的对联被摆在毯子上,落魄的书生挥洒着笔墨赚点笔墨钱···看着渐渐蔓延开的红色,路明非突然清楚的意识到,是要过年了。

    他已经很久不曾过过年了。

    去年老头生了场病,路明非也旧伤发作。两个病人着实没能过什么年。倒是为了年节时候商人归家,药材无处购买而伤透了脑筋。再往前···再往前···

    再往前的事情,也已经是罢了。

    路明非跟着人们往前走,他看着热腾腾的糖糕,再看看一旁的糖人。他抬起手捂住被布巾覆盖的喉咙,突然笑了起来。

    真好啊。

    他无声的发出气音,那些微弱的气音又被淹没在集市的喧嚣里。

    又过年了啊。

    四

    年节真正到来的时候,洛阳城里反而安静了起来。家家户户都在温暖的屋里过年,家家团圆欢乐,大抵也是没有人愿意花费时间踏上冰冷又只有寒风的街道的。

    路明非照例把药材重现拿出来晾晒,以免生虫腐坏。老头还在琢磨他不知道从哪弄来的偏方。路明非看了看日头,觉得大概一会他还能去采点药。

    药总是不嫌多的。先不提药店本身的消耗,就是老头那个药痴的爱好,其实都花费不菲。再说了,常用的药草,就是自己用不了,还可以送去天策府换点儿钱。

    路明非轻柔的搁好最后一株草药,他转身回到自己屋子里,开始了每天惯例的保养剑器的工作。青年粗糙又有些骨节变形的手温柔的抚过重剑上简洁凄厉的花纹,纯黑的剑刃上散出冰冷的寒意。路明非注视着剑,然后,他握住了轻剑的那简洁到简陋的剑柄。

    下一刻,破空声响起。纯黑的剑带起近乎金黄的剑光,一瞬间摇曳满整个狭小的房间。凄厉的剑风敏捷而精准的绕过所有的陈设,包裹住那个不请自来的身影。

    “停!”

    那人突然喝到,路明非身影一凝,堪堪握着轻剑,将剑刃停在那人身前。他看着不请自来的客人,眼眸里乌沉沉的一片,就好似他手中的轻剑。

    “我不是敌人。”那人连忙解释道,他身上是已然染上深深浅浅黑红色的布衣,然而衣服上还能看出原本湛蓝的底色。那人一手捂着伤口,低声解释道。“我是想来求点药···”

    “浩气盟中人前来求药?”

    路明非开口说道,他的声音及其嘶哑难听,就像是生吞了烧红的火炭一样。他轻描淡写的收起轻重二剑,又从柜子里摸出干净的布巾和药瓶,最后将水盆放到桌上。他刚打好了水,还没来得及用,倒是便宜了这人。

    “处理完伤口,快点离去吧。”

    “你是···藏剑弟子?”那人接过药瓶,眼睛还犹自盯着被路明非重新藏上柜子顶上的轻重二剑。“藏剑弟子不是一向···怎么会如此?”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路明非淡淡的回答道。

    “呀,相逢就是缘分,前辈不如说几句话····也好作止疼。”年轻的侠士直接撕开了肩上的衣服,开始用布巾清理沾满血污的伤口。他的脸都因为疼痛和失血惨白,却还是咬紧牙关说笑着。“前辈可是与我所见的藏剑弟子不同。”

    “你也不合纯阳的道子风度。”

    路明非说道。他伸出手,指节略显扭曲的手指在青年身上轻戳几下,然后猛地探上伤口,用力一提——一枚箭头被他直接捏了出来。他甩手把箭头丢在年轻的侠士面前,自顾自的往外走去。

    “···呀,那不如我给前辈你说说?”

    年轻的侠士额角猛地滚落一串豆大的汗珠,待到眼前不再满天金花,他才呸的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继续说道。

    “你不知道啊,恶人狗最近可凶了啊···光昆仑,极道魔尊就出来了三个···”

    他身后的脚步声一顿,然后,那嘶哑可怖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极道魔尊····?”

    年轻的侠士以为的什么都不在乎的藏剑前辈几乎是一个箭步,重新回到了他旁边。青年脸侧带着的两道旧伤随着他一瞬间像是被点燃了一样的瞳孔显得分外可怕。

    “你···知道是哪三个么?”

    那一瞬间,年轻的侠士以为自己看见了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他本能的,口齿不清的说道——

    “是···是···我···我知道····”

    五

    路明非做梦了。

    他已经,一直的,做了很久的梦。他的梦里一直是那么单调,单调到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如果去掉那些过于可怖的画面的话。

    所以他也只是沉默而毫不动容的越过曾经熟悉的街道小巷,藏剑天泽楼前摇曳而落的花叶···还有染红雪原的战场。

    他往前走,身旁的场景不断变换,最后他走到了战场的中心,静止的画面里终于出现了另一个移动着的身影。一身金色衣装的藏剑手握轻剑,原本应是灵活为主的轻剑被他用出了重剑的杀气与力度,每一道金黄的剑影都代表了一条生命的逝去···而挥剑的人只是微笑。

    那个少年模样的藏剑从中劈开最后一个恶人的身躯,鲜血在禁止的画面里喷涌而出,浇了他一身一头。而他只是对着路明非,露出好似孩童的笑容。

    他说:“哥哥,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路明非说道。

    “真好啊···能再见到哥哥你。”

    恶鬼一样的少年用清脆的嗓音说道,和路明非那完全毁掉的声带不同,少年的声音清脆好听,就像个小孩子一样。他站在恶鬼的地狱里,兴高采烈的说道。仿佛他是站在闹市里跟哥哥一起游玩的小少爷。

    “黄泉的生活很难过啊···我一个人杀来杀去一点儿意思都没有,但是不杀又更没意思。哥哥你又很久不叫我了···”

    少年掰着手指算着路明非抛下他的日子。路明非却打断了他撒娇般的话语。

    “交易吗?”

    少年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他深深的看着路明非,上下打量了一圈青年身上的伤痕和落魄。最后问道。

    “你决定了?”

    “是,我想好了。”

    “哪还有什么可说的呢?”

    少年又一下子大笑起来,他带着满身贵气,却笑的像个疯子。

    “去做你想做的吧,哥哥。呼唤我的名字,我就一直跟你在一起。”

    他精致漂亮的像是画一样的眉眼里,是血和剑的气息。少年如同剑魔一样立在尸山血海里,他把手中轻剑往上一抛。随即手指捏住剑尖。锋利的剑刃割破了他的手指,他却恍若未觉一般的捏着剑尖,把剑柄连着血一起递给路明非。

    “我等重归之时,忤逆者皆当死。”

    顿了顿,少年轻声说道。

    “去吧,醒过来,回到这人间去。”

    下一秒,路明非突然惊醒。他习以为常的低下头,看着不知何时跑到自己怀里的,那把被自己抱住的轻剑。

    天大亮了。

    六

    “你就这么走了?”

    两人一路行至龙门的时候,伤势接近大好的纯阳道子兴致也高了很多。他大抵是认定了路明非是跟恶人狗有仇的前辈去寻仇,不涉及到真正机密的消息简直不要钱一样的大把大把的附送。说道最后,还有了胆子去问点儿别的问题。

    “那老板,似是很顾着你的。”

    “我知道。”路明非喝了口水囊里的水,说道。“我走之前跟他说过了。”

    “然后呢?”

    纯阳道子大惊失色。

    “你就说完就走人了?”

    “他叫我明年还回去给他煮腊八粥。”路明非补充道。

    “之后?”

    “之后我告诉他自己多保重。”

    “······”

    纯阳道子沉默了很久,才挤出来了一句话。

    “你何必呢?”

    路明非只是继续往前走···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纯阳道子,就像他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老人暗藏着悲痛和泪水的眼睛一样。

    可他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当年他离开藏剑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他重赴昆仑还是这样。

    他不能停,也无法停下来。

    七

    晚上扎营的时候纯阳道子帮着他布置篝火,突然想起来了什么。问道。

    “听说藏剑一门很是团结,你离开的时候难道没有跟师兄弟们告别么?”

    “没有。”

    “那你当年拜师的时候呢?离开家的时候?”

    “我父母走的早,我是被庄主找回去的。”

    路明非平静的说道,一点也不在意纯阳尴尬的有点红了的脸庞。

    “抱,抱歉···”

    “无碍。”

    路明非抚摸着被他佩在腰间的轻剑,和放在手边的重剑,很久以前····他是怎么出的庄呢?

    八

    对了,那是他真正的,下定决心练剑之后···他一直练了四年剑,之后就忍不住要去···把一切结算清楚。

    离开藏剑山庄之前尚且路明非最后去见了一次大庄主,他一路沉默的跟着引路的小师妹走进院落,走上天泽楼的台阶。最后在叶英面前深深的跪下,叩头。

    “庄主。”

    “明非。”

    叶英闭着眼,微微垂下头,好似在看着他一样。他轻声说道。

    “你决意出庄,加入浩气盟?”

    “是,庄主。”路明非把额头更低的压到地上,说道。“徒弟心意已决。”

    “我记得你从来对阵营斗争敬而远之。”

    叶英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叹了口气,他金色的锦袍边缘被和煦的风轻轻摇动,漂亮的更胜画卷。大庄主对自己亲手带回来的,藏剑恩人的遗孤问道。

    “何必不悟?”

    一时间,庭院内只剩下风吹拂过老树枝叶的声音。路明非沉默良久,最后一次闭上眼睛,说道。

    “我不知道。”

    “既不知晓缘由,却执意要走?”

    “是。”

    路明非看着自己指尖新磨出的茧子,他的十指紧紧扣在石板上,就像是要抠进去一样。他低声说道。

    “我必须得去。”

    “······”

    叶英又叹了一口气,他已经很久没有叹气了。藏剑上下从来都视大庄主为藏剑至宝,从无人敢惹庄主一个皱眉——不然就等着被各种群殴克扣吧——而最常被群殴克扣的路明非此刻听着叶英叹气,却半点没了对于即将到来的悲惨生活的恐惧。

    “罢了。”

    大庄主抬起手,抚上膝上用白缎滚了金边的布细细包裹的物什,他示意一旁的侍立的弟子扶起路明非,然后亲手把这物什交到了路明非手上。

    “能留你四年,也是极限了。”

    “大庄主···这是···?”

    路明非紧张的双手捧着这物什,不用拆开看,作为一个藏剑弟子的基本素养就告诉了他他接过的是什么——一把轻剑,不,应该是上好的轻剑。

    “弟子于山庄无功无绩,怎能当得起大庄主赐剑····”

    “我藏剑弟子,在外行走,怎能没有趁手的兵器?”

    叶英只是示意他打开包剑的布锦,露出里面纯黑的兵器。这柄轻剑似乎全以玄铁打造,泛着寒意与浅淡的光晕,和路明非所见的师兄师姐们的,乃至藏剑为外人打造的神兵利器风格迥异。

    “剑名断空,另有重剑名烛龙。出门在外,切记自己保重。”

    路明非觉得眼眶有点热,他大力的点了点头,然后配上轻重二剑。

    “定不堕师门威名!”

    “保重便好。”

    叶英只是这么回答他的承诺。

    那时候路明非还想着,如果一切都结束了,他还活着的话···他一定要回藏剑,然后死在那里。纵使他是那么的不受欢迎,纵使他在山庄里白占着大庄主弟子的名号却一无是处。

    而现在他大概一辈子都回不去了。

    只是不知道···在他埋骨他乡之前,他能不能···得偿所愿。

    九

    龙门客栈大概是整个龙门荒漠上最繁华的一块儿地方了。路明对着地图比了之后告诉纯阳的道子快要到龙门客栈的时候后者是一副终于快要解脱了的奇怪表情。路明非不由得在心里哑然失笑——也是,纯阳山上长大的冰骨雪羽的道子又怎么能习惯龙门的荒漠呢?

    “笑什么笑!”

    纯阳道子有点尴尬的喝道。

    “我在龙门还跟恶狗打过不知道多少场呢!”

    “我只是奇怪,你为什么要入浩气盟。”路明非说道。

    “呃···我只是···只是想···”

    纯阳道子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

    “我只是想离她近一点。”

    “哦?”

    磨了磨牙,纯阳道子继续说道。

    “我有个青梅竹马···五毒的,我们很小的时候可要好了···后来她不知道怎么被带去了苗疆,再见到她的时候我都有点认不出来了——一天到晚冷着一张脸,谁都不爱搭理···”

    少年提到这件事的时候还有点沮丧,他轻描淡写的略过了剩下的事情,直接说了结果。

    “所以知道她入了浩气盟之后,我也就加入了浩气盟。”

    沉默又在两人间蔓延开,纯阳道子有点后悔自己就这么对一个几乎是全然陌生的人吐露了心事,又自暴自弃的觉得他都要成全浩气盟的笑话了···也无所谓多一个人知道了···就在少年几乎要钻进沙子里的时候,路明非突然开口了。

    “我也是。”

    “你,你也是什么?”纯阳道子下了一跳。

    “我也是一样的。”

    路明非看着远方影影约约出现在地平线上的建筑的黑点,说道。

    “我原来很没用,一直没用了很多年。最早护着我,不让别人欺负我的那个人加入了浩气盟,那时候我还连一套四季剑法都没学完···”

    在纯阳道子的注视里,路明非面无表情的说道。

    “后来他不见了,我就练剑。然后入了浩气盟找他。”

    “那,那你找···”

    纯阳道子结结巴巴的问道。

    “后来又过了很久,我才知道他是真的死了。”

    路明非抬起手摸着自己掩藏在布巾下的,脖颈上那道可怖又致命的伤疤,说道。

    “然后···就这样了。”

    十

    就这样了,这样是怎样呢?

    直到纯阳道子还了俗,成了家,有了孩子,他还是没能明白那个“这样”到底是怎样。

    而曾经对他说过这个故事的人,早就消失在昆仑的冰雪里了。

    有时他对自己的孩子们加油添醋的说起自己年轻时候的故事的时候,总是给了那个他听到的故事一个自己并未见到的结局。

    “那个人啊,最后找到了他要找的人。”

    他这么说道。

    “之后在他们的生活里,再没有比柴米油盐酱醋茶更重要的事情啦。”

    十一

    路明非从来没有想到他会再一次踏入昆仑的浩气盟营地。

    “两年了啊。”

    做为营地统领天策还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西域血统的天策看起来高大俊朗的过分,可惜也不修边幅的过分。芬格尔抽了抽鼻子,随即是老大一个喷嚏。路明非心下了然,当年芬格尔就因不适应昆仑气候,一年总有大半年是处在伤寒边缘,看来数年不见,他是一点儿没变。

    一点没变,多好的事情。

    “当年我都以为你死了,还说给你收尸,指挥着人刨了好多天的雪。”

    “是我对不住你。”

    “说这个有什么用呢?”芬格尔哼了一声。“说吧,这次来是干什么?我给你说,作弊这种事我就帮你一次。再进浩气盟你想都不要想!”

    “我只是想问个问题。”

    路明非摩擦着只有温水的茶杯,用可怖的声线问道。

    “昆仑现在跑着的极道魔尊里,有几个是该死的?”

    “······”

    芬格尔沉默了,高大的天策原本的确有一副俊朗帅气的好模样,却比起其余门派开玩笑称的狼犬更像是败犬。现在他一换上肃穆的神色,马上又证明了他能在昆仑浩气营地统领的位置上一坐多年不仅仅是因为他情报工作搞得好。

    “你不应该回来的。”

    芬格尔说道,他把随身的酒囊甩给路明非。然后站了起来。

    “喝点暖暖身子,我给你找个帐篷好好睡一觉,明天我送你回藏剑。”

    “嚓。”

    一瞬间,路明非配着的重剑跃到了他的手上。他剑风一转,整个酒囊在半空中被肢解成支离破碎的残片。酒香随着剑风一起停滞,酒液“哗”的洒在了地毯上。他认真的看着芬格尔,说道。

    “同样的错误,我不会再犯了。”

    “何必呢?”

    天策的一下子又变回了那张败犬脸,他叹了口气。

    “你当时还能怎么样?跟着一起去死吗?你当年能救得了谁呢?”

    “无论怎样,都好过如今这样。”

    路明非看着自己掌心处几乎刺穿了他的手掌的伤痕,淡淡道。

    “师兄,你觉得你现在,能救得了我么?”

    早在他从慵懒闲事的梦中醒来,却只看到了枪尖的残片的那一刻起,芬格尔所熟悉的那个懒惰懦弱的路明非,就已经荡然无存了。

    十二

    你有过重要的,很重要的人么?

    在他们死···在他们永远的离开你的时候,你又在做什么呢?

    路明非不知道别人的回答,但他知道自己的回答。

    ——我有一个很重要的人,他是我师兄,我们被一个武馆的师傅教过。后来我叫他师兄,他就一直罩着我这个废柴。直到我加入了藏剑,他加入了天策,他还是记得给我写信祝我生辰快乐,万事安好。直到——

    ——直到,他死去的那天。

    ——而在他死的时候,我什么都没有做。我和以往来浩气盟找他一样躲在属于他的帐篷里睡懒觉,而师兄早就去巡山了,我等着他回来给我捎早饭···

    ——然后,我只等到了被浴血重伤归来的浩气盟侠士带回的噩耗,以及数日之后我去他消失的地方挖出来的,师兄那柄君焰的断裂的枪尖。

    ——我什么都没做。

    于是,从那一天起,他再也做不了原来那个懒惰懦弱的路明非了。

    十三

    “随你吧。”

    在亡者之后接手了这个浩气盟营地的老牌天策最后这么说道。他摊开了地图,用手指点了几个点,让路明非记住。

    “根据线报,恶人谷的前锋队伍后天应该会沿着这几条路线巡山,之后转而跟我们这边的前沿队伍开战···”

    昏黄的烛火下,路明非仔细的听着芬格尔所说的每一句话。即使沉寂两年,他依然铭记着他用血和剑丈量过的这片雪原。此时芬格尔一上来就直奔主题,他也通过芬格尔简单的讲述马上弄明白了现在的情况和两方冲突的关键点所在。

    很久以前师兄曾经跟别人辩解过其实路明非并不笨,他只是还需要时间,就和他本人一样。虽然这样维护路明非的辩解大多会变成师兄直接武力“教育”那群不长眼色非要跟他拼口舌的蠢货。但好歹现在路明非不会再说师兄你哄我,而是可以骄傲的表示师兄你没看错人了。

    可是那又如何呢?

    如果他的成长一定要建立在死亡和失去的基础上的话,路明非并不介意自己碌碌无为的庸碌一辈子。

    还有什么比人命更沉重,比死亡更遥远呢?

    最后两人一谈就谈到了深夜。路明非本来就七七八八的嗓子最后几乎只能发出气音,芬格尔忙着销毁他们书写了计划和路线的纸张,路明非已经咽下了最后一口残茶,等着芬格尔处理完了,叫人带他找个帐篷休息。

    其实路明非已经不像曾经那样嗜睡,甚至在师兄死后他不靠着药物完全无法入睡,但是在关键的时候到来之前,他还是会好好睡一觉,为即将到来的一切积蓄力量。

    芬格尔把路明非送出大帐的时候已经是晨曦渐起的时候了,路明非裹着厚重的披风,他内里是简单朴素到和一个藏剑弟子全然不符的衣着。芬格尔看他衣着单薄的站在昆仑凌冽的寒风里,不由得问了一句。

    “师弟,我去给你要套藏剑的衣服?”

    “你不是说过浩气营地穷的很?”

    “酒肉是吝啬,但是衣服还是有的。”芬格尔说道:“我们这个地方就伤药和衣服消耗的最多,每次我申请物资的时候都要被鄙视半天···”

    “···行吧。”

    路明非看着远方逐渐升起的光亮,那浅薄的阳光合着雪晃得他眼睛疼。那疼痛一直贯穿他的颅脑和心脏 ,但马上,眼睛里的那点湿意就被寒冷冰封。

    “不要浩气的啊。”

    “要求真多。”芬格尔挠了挠头。“你好歹也当过辅道天丞,浩气的藏剑装哪里不好了?”

    虽然这么说着,他还是叫了人去调套行头来。之后搓了搓手——路明非一看就知道他是要去觅食了。饿货这么多年下来还是个饿货,倒是半点没有因为地位高升而改变。

    “喂,败犬师兄!。”

    自然而然的,路明非脱口而出被他刻意遗忘了很久的称呼。芬格尔只是毫无所觉得,不明所以的回过头。

    “啊?怎么了?”

    “听说浩气盟···不适合我?”

    他听着风雪的呼啸声,笑了起来。

    “现在很适合你啦,阵营这种东西,自然适合杀胚啊!”芬格尔深吸了一口气,对路明非比了个大拇指:“现在你合格啦!可以去征服天下啦!”

    十四

    很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这片土地的时候,有人带着他往前走。

    “挺漂亮的啊···这里还。”路明非评价道。

    “不是什么好地方。”

    “雪原就很漂亮了啊!”路明非争辩道:“至少我就觉得挺好的。”

    “别加入浩气盟。”那人沉默了片刻,这么说道。

    “我也没想加入啊,没这个金刚钻,我也不揽这个瓷器活儿。”

    路明非耸了耸肩膀,而那人却摇头。

    “你会比我们都厉害···但是阵营不适合你。”

    十五

    后来路明非亲身体会了一下什么叫不适合他。无非是人情凉薄,心寒胜铁。为了阵营和仇恨,无论是浩气还恶人其实都是一个样。

    其实哪有什么适不适合——在他不知道第多少次提着剑,浑身是伤的往营地走的时候。路明非浑浑噩噩的想到——端看你···恨不恨得下心罢了。

    之后他就因为失血过多晕死了过去,再次醒来时还是一个人躺在冰原里,茫茫无际的冰原里看不到敌人,也看不到同阵营的伙伴,连动物都没有。

    那一刻路明非脸上的血水和冰面冻成一团,封住他的耳朵,他听得见模糊成轰鸣的风声。那一瞬间世界上仿佛只剩了他一个人,连打小就一直陪着他,损他嘲笑他拐骗他的路鸣泽都没有任何声音。

    “喂···有人吗····”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喊道。然而无人回答。路明非恍然间明白了孤独是什么。

    ——孤独是疼痛,是悲哀,是寒冷,是让你觉的就这么安静的死掉大概也无所谓的感觉。

    然后他爬起来,花了整整一天,爬回了浩气盟的营地。芬格尔刚刚巡山回来,在营地门口捡到他的时候大惊失色,马上把他送去抢救···

    ——对啊,他还不能死啊。

    昏昏沉沉的重病里,他一直死死的抓着那枚断裂的枪头。他自己的轻重二剑都是芬格尔顺着血迹帮他捡回来的,他连藏剑胜过生命的武器都丢了,却没丢掉这枚枪头。

    怎么能丢呢?那是他最后能抓住的东西呀!

    十六

    到达浩气阵营的第三天清晨,路明非早早的就为自己的轻重二剑做好了保养措施,他换上芬格尔哀嚎着哭诉多难弄的藏剑衣物,没有蓝色或者红色的镶边,只是金和白。他把最后两瓶芬格尔塞给他的保命的药放好,之后从心口处提溜摸出了那枚枪头。

    君焰,君焰。

    曾经路明非艳羡不已的神兵已经只剩下了这节残片,无论他怎么保养都无比黯淡,好似废铁。后来叶英说这是死了,那把神兵死了。

    哦,是死了啊——路明非恍然大悟,之后他就把这节残片打了个洞,像异族喜欢的护身符一样随身带着,纵使这节残片尚且锋利的边缘经常划伤他。最严重的一次甚至在他被雪崩卷走的时候因为冰块撞击的力度直接嵌入了他的胸膛。

    他最后一次沉默着,牢牢握住这枚残片。路明非闭上眼,眼前闪过无数片段,从带他来昆仑的小纯阳,到最早已然记不清楚面孔的爹妈。藏剑的师长,浩气的友人···还有那个他甚至已经回忆不清面孔的人。

    “喂,师兄啊。”

    路明非低声说道。

    “我都快要不记得你长什么样啦。”

    顿了顿,他又说。

    “我花了这么多年,还被恶人那边你的老对头夏弥和稚生兄弟骗了几次···可还是找不到你啊。”

    有什么划过他的脸颊,融入外衣金黄的纹理里。面容分外沧桑的青年低声重复道。

    “我找不到你啦。”

    十七

    何者为恶?

    当路明非杀死那对因为被俗世不容,逃离至恶人谷的龙阳者时,抱着爱侣尸体的男人这样质问他。

    何者又是善?

    “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为何这苍天容不下我们?我只是为了和他在一起——若恶人谷能容我们,恶人谷岂不比浩气盟纯善百倍?”

    发出最后的咆哮之后,男人带着他的爱侣的尸体跳下了悬崖。

    在路明非混迹昆仑战场的几年里,他曾经被不少人诘问,也曾无数次被恶人谷中人骂作伪善,伪君子。但是他已经不会在因为世俗的名声而忧心了。

    两年后,拖着残躯走上战场的他,自然还是如此。

    芬格尔告诉他有极道魔尊隐于恶人谷下小村里疗伤,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无论是路明非还是芬格尔都知道了该怎么做。于是他一路杀穿了整个村子,之后站在亲手点燃的大火里看着缓缓从街道拐角走出的七秀女子。

    “路·明·非!”

    “夏弥,好久不见。”

    面对女子带着刻骨仇恨的目光,路明非的口吻平淡的像是在跟老友打招呼。

    “我回来找你啦。”

    说着,他举起了手中重剑。

    “找死?那就来吧!”

    华衣比不上其容貌万分之一美丽的七秀女子冷笑一声,也举起了双剑。

    那些血与恨,都该在此清算了。

    十八

    七秀武艺轻柔华美,却暗含杀机。夏弥加入恶人谷多年,武艺上肯定是很有几把刷子的。更别说无论是武艺还是学武时间上,路明非这个后期奋起的都顶不上她一半的功底。

    ——但是当真正打起来的时候,夏弥才惊恐的发现,她以为不堪一击的,即使她身上有伤也能轻松击败的路明非。其实厉害的远远超过了她的想象。那重剑挥舞间带起的巨大力度和剑风让她的剑气毫无作用,也压迫着她华美的剑式。

    单论这手重剑功夫,路明非已是夏弥所见的藏剑弟子中的巅峰。

    这是当然的,路明非一直不是个好徒弟。当年一直罩着他的师兄都能出去加入浩气盟升到营地统领了,他还一套四季剑法都耍不好···但这是说的轻剑啊!

    路明非当然不会轻剑了!他练的都是重剑嘛!谁能想到一个刚入门的孩子不好好跟着步骤走练轻剑,而是自己钻研重剑去了呢?

    认为自己着实天资拙劣,脑子也不甚好用的路明非只学了一力降十会的重剑,而真正在学轻剑的,是那个因为他幼时常年被爹妈丢在家里,托付给奶妈丫鬟,而被路明非“想”出来的路鸣泽啊。

    路明非不疾不徐的施展开剑式,重剑无锋,大巧不工,虽然路明非这柄刃锋利的不行的烛龙有些偏离藏剑山庄大部分人对于重剑的定义···但是只要有了前期的“势”,他就能一直压着夏弥打。

    然后,只需要一声——

    “路鸣泽。”

    “知道了,哥哥。”

    恶鬼一般的少年接管了这具躯壳,他空出的那只手在腰间一划,轻剑被轻巧的捏在手中,然后上挑!趁着夏弥后退的时候松开重剑,两手合握轻剑——

    “嚓。”

    极轻极浅的一声后,女子的右手被蛮横的直接砍下,之后是左手···最后轻剑停在了她的脖颈上,路明非垂下头看着她,问道。

    “你们把他埋在哪儿了?”

    “不!等等!路明非你!”

    夏弥咬着牙,争辩道。然后不待她多说什么,路明非就已经用轻剑切开了她的脖子。

    “没关系,还有两个···足够了。”

    路明非轻描淡写的说道,在他耳畔,又回响起了路鸣泽的笑声。

    十九

    站在恶人谷营地中央的时候,路明非面对蜂拥而上的恶人谷侠士,非常不切合时机的晃了神。

    哦,对,因为源家两兄弟无论路明非怎么挑衅芬格尔怎么引诱都不肯出窝,所以路明非就干脆杀进了恶人谷营地。

    也许这样不合适,也不理智,可那又怎么样呢?路明非已经不想等了,他已经等的连师兄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还要让他等多久呢?

    那就杀吧。

    路鸣泽头一次的,和路明非紧紧贴合在一起。在他们,或者说他的手中,轻重二剑切换的流畅漂亮,每道剑风都带起血,带来死亡。他一步一步的往前杀,在他视线所及之处,他已经看到了熟悉的脸庞。

    源稚生,风间琉璃。

    恍惚间,路明非的脸上露出了和路鸣泽如出一辙的笑意。

    角色都到齐了,这场大戏···也可以就到这里了。

    路鸣泽在他身后拥抱着他,他微笑着紧紧的抱着路明非,然后说道。

    “哥哥,到时候啦。”

    下一秒,少年陡然消失了,本来就不会被除了路明非之外的第二个人看见的他,此时彻头彻尾的消失了。路明非握住剑柄,庞大的内力同早已谙熟的轻剑剑术一起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

    因为孤独而产生的路鸣泽,也会在路明非的全部的孤独告终的时候消失。他们重新组成了完整的,强大到不可思议的路明非。

    “再见啊,哥哥。”

    “再见,路鸣泽。”

    他握紧剑柄,笑了起来。

    二十

    第九十一招,风间琉璃身亡。

    第一百八十二式,源稚生身亡。

    最后顺手切掉了意图偷袭他的恶人的头颅,路明非睁着被血模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倒在他身边的尸体们。他这才意识到,他并没有留下可以问话的活口。

    三年前,当年参与了那次伏击的恶人的最后一个也被路明非杀死。

    两年前,路明非被夏弥伙同源家兄弟欺骗,以为师兄还未死,因此与其交易,泄露浩气盟军情。反被埋伏,只得重伤逃亡,最终流落洛阳。

    而今日,前仇旧怨皆已了结。路明非踏着血泊和尸体想了想,发现他还真没什么想做的了。

    藏剑是回不去了,败犬师兄也告别过了,老头想必没有了他也会生活的很好,叔叔婶婶自从没了他更是一切都好,那个带他来昆仑的小纯阳现在想必还在为青梅抓耳挠腮···

    哦,对啊,一切都很好啊——好的路明非就这么死掉,似乎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了。

    于是路明非笑了,他呛了口血出来,身上的藏剑衣装早已被血浸染了一层又一层。他无所谓的看着已经不敢上前的恶人们,无所谓的叹了口气。

    那就这样吧···就是最后还有点遗憾····

    突然,远处传来了恶人们的喧哗声,路明非一点也不在意来的到底是援军还是敌方大将。他只是懒洋洋的把重剑插在地上,用重剑支撑着自己的身体。

    只是···

    只是···

    然后有红衣银甲的天策带着面具,持枪而来,刺穿了他的胸膛。他被那劲力带的往后一仰,脖子上挂着的枪尖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线,他想伸手去抓,却被发现了他的无力的恶人们覆盖上刀光剑气···

    只是,我还想···再见你一面啊。

    路明非挣扎着,抬起了头,他看到了那个挂着极道魔尊的大弓,给了他最致命的一击的天策,瞳孔猛地收缩,然后开始痛苦又绝望的挣扎。更多刀剑刺入他的身体,把他的手钉在地上···最后那天策过来,一枪准确的刺穿了他的心脏。

    路明非恍惚的睁大眼睛,他想笑,想叫出那个熟悉的名字···

    ——原来,是你啊。

    二十一

    十载不悟,方不误一日重逢。

    真···好啊。

    他哽咽了一下,喉咙里的最后那句话,那个名字,随着他吐出的最后一口气,化作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战斗停歇了,带着面具的恶人谷天策抽出自己刺穿了青年身体的枪尖,青年渐渐冰冷的身体就这么随随便便的倒在了血泊里。他往回走了两步,突然有点惊讶的抬起头,望向天空。

    下雪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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